第 1106期
月 夜
●莫小谈
那个年月，月光白花花的，洒向各处，五十华里外的巡捕房趁夜撤退得成了摆设。
人们好像忘记了这片工地上的男工，任凭其用喊工的号子，来发泄深藏体内的能量。
工地上有一石屋，屋旁的树掩住了一片月色，形成一簇黑，有一半映在石门上，进出人的面目也模糊些。石门边卧一只守夜的狗，有人进来就“汪汪”吠两下。女主人出门，嘴里发出“啾啾”的轰狗声，狗便摇着尾巴趴下。先前来的人知趣地离开，后来的人进。
一簇黑正好遮住树影下的一切。阿仓蹲在树影里听狗叫。他能看见过往的人，人却看不到他。狗吠一次，他就拿树枝在地灰上画一道线，人离开时，他又用脚来回蹭，将那道线抹平。
阿仓不敢抽烟，怕被人发现烟头的亮，继而发现他。他只好将烟别在耳朵上，一会儿取下噙着，一会儿别在耳朵上。
人间那种事儿本就偏主观些，谁也说不清。阿仓虽也有些经历，但终究道不明。
他常看着人进出石屋，时间有长有短，各人不一。比如吴屠夫，常常半晌；比如张二甲，一般一袋烟功夫；比如宋大愣子，进去后总是嬉嬉哈哈的。还有梁工头，虽是后夜来，但一来就赖着不走，直到天际泛白才离去。
只要梁工头进屋，工友们就知趣地不往石屋处进。此时，阿仓也知晓当夜再不会有人来，便用脚抹平地灰上的线，一条、两条、三条，或者再多。抹完回工棚里睡。阿仓始终没勇气进，只是蹲在树影下划线、熬时间。
闲来听工友们闲聊，聊女主人的白膀子。阿仓不屑与这群人为伍。
一日，几个值晚班的工友见梁工头走过，就犯嘀咕。一位说：看他这身行头，后夜一准去加班。一位小工担心赶夜活，抱怨道：大半夜的还加班，要累死人？起先说话的工友就神秘兮兮地笑，小工友突然懵懵懂，脸色泛红。工友们都哈哈笑起来。
阿仓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响，随后“呸”一下将烟屁股啐到地上，又碾上几脚，内心不住地运气。
夜色下沉，越沉越寂静。半夜，从石屋回来的工友谈着，其余的人听着。慢慢的，讲的人和听的人都起了鼾声。
阿仓还在那一簇黑中听着狗吠声划线，一直到梁工头进屋才作罢。他内心恨梁工头，想不通那白膀子怎就成了梁三儿的枕头，只后半夜也不成。他思想着如何让梁工头滚出石屋，上一次那个招数是不能再用了。
那天后夜，阿仓透过玻璃窗，影影绰绰看到梁工头与女主人重合着坐在床边。阿仓鬼使神差地取出弹弓，“砰”地一声打碎了窗子上的玻璃。梁工头着实吓了一大跳，还恼羞成怒：哪个兔崽子，别让我逮住，扒了你的皮。
阿仓以为梁工头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会逃，不想他一吼，自己却一溜烟跑了。
第二日，阿仓特意从石屋前的树下通过几次，乘人不备顺势用脚抹平了那些线。
树荫下的阿仓依旧在想，如何让梁工头离开石屋。许久，他终于恍悟：让狗吠起来，让他们以为有人来。于是，阿仓捡一块石子儿夹在弹弓里，瞄着狗的方位发射，不偏不倚正打中狗头。狗一阵狂吠后落荒而逃。
梁工头听到动静，喊了声：哪个兔崽子，滚。
阿仓一个激灵，感觉灵魂出了窍——
恍惚间，阿仓砸门，恍惚间他听到梁工头窸窣地穿戴，恍惚间他借女主人开门之机闯了进去。
梁工头居然没跑，还吼他：你出去。
我有钱。阿仓说。
你出去！梁工头又吼他。
我有钱。
你出去。女主人居然也吼他。
我的钱干净。阿仓粗着嗓子吼，一步步逼近女主人。女主人后退一步，阿仓进一步，女主人又退一步，阿仓又进一步：就今晚，你必须依我。
梁工头从床边站起身，刚想靠近他，他兀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刀，“当啷”一声插到床头的木板上，刀柄在空中颤了两颤：还不依我？
梁工头一下子着了慌，扭头逃。阿仓冷笑后一把揽住女主人的脖子：今晚，依不依我？女主人不吭声。
阿仓用手指弹一下插在木板上的刀柄，刀又颤了颤。他威胁道：有多少男人进来过，我知道。
说来也怪，生与死的问题，女主人却不畏惧，反倒害怕传出了自己的坏名声。终于她依了阿仓。
清晨，阿仓见梁工头从石屋出来，便偷偷跑到树下抹平了昨晚划上的线。
再到日落月悬时，除了朗月，树荫下已无人远望石屋。
月沉，东方升起了红日。石屋轰然坍塌不见。
——三届金麻雀作家班作品选
评 点
月夜下的一切应该是美好的，谁知却是美好的念想与丑陋交织，最终成了一出悲剧。对阿仓这个人物的心理刻画很好，写出了他的种种心理以及变化。写出了人物的复杂性格，让故事更有阅读感染力。
阿仓对女人那个靠工地上的男人过活的女人，怀有着一份纯洁的特殊情感，但他又实在胆怯，只能在黑夜里盯着女人的门，数着进出的人数，更恨着一去不走的梁工头。胆怯的阿仓在恍惚间为自己构建了一个拔刀威胁女人的故事，从而得到自我心理的圆满。结尾，却是石屋坍塌不见，怯懦的阿仓，让女人、梁工头和石屋消失，他硬气了一回，也悲剧了一回。
作者简介
李涛，笔名莫小谈，河南省作协会员，河南省小小说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日报》《人民公安报》《法制日报》《百花园》等报刊，有作品被转载或获奖。着有个人作品集《一个人的梦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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