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模拟考的成绩单发下来之后，我的心再一次跌入谷底。
熟悉的分数，熟悉的排名，让我真正体会什么叫无力感。
为什么一点进步也没有，为什么我用尽每个细胞去努力，得到的依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在嗡嗡的风扇声中，我拼命克制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上了高中，每次看成绩单，对我都是一种煎熬。在那张小小的a4纸上，前几名，有老师的疼爱，后几名，有爱情的滋润。唯独我，拼尽了全力，什么都没有。
去你的考高，去你的分数，我第一次想要逃离，逃离这烦人的地方。
然而，去哪里呢。去姨妈家，学校熟悉的钟声随时提醒着，我并没有远离，那种紧张的、压抑的气息依然笼罩着我。
回家吧，思量一番，我心里决定。
回家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明天起来，我一样要接受残酷的现实。但现在，我需要一个可以让我平静的地方，那个地方，就是家。
六点后，车站几乎没有回家的车了，但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匆匆往车站的方向赶。
随着天渐渐地暗下来，原本喧闹的车站也变得行人寥寥。环顾了一周，真的没有可以回家的车了，失落之际，我发现不远的修车店有一辆残存的大巴，我忐忑地走过去，问司机是否还在运行。
司机说，回去，不过只到乡里。我咬了咬牙，上了车。今晚就算从乡里走到家，我也要回去。
跟着司机上车，一路颠簸，不久就到乡里。
下车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周围的山坳只见轮廓，远离灯光的地方一片漆黑，当初想要走回去的决心，突然弱了一大节。
犹豫几下，我打电话给父亲。
“我在乡里，你有空过来接我一下吧。”声音是少有的平和，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尤其是上高中之后，跟父亲讲话时少有的语气。
“那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乎我的意料，没有问为什么，父亲爽快的答应。
15分钟过后，我就听到了熟悉的马达声。车停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没有去做副驾驶的位置，而是跳上了后座。
2
一路无语，父亲不问，我亦不语。
跟其他父女如情人般的关系不同，从我懂事起，我就讨厌我父亲。他的暴躁、他的无常、他的吝啬，都令我厌恶至极。
他当然也看不不顺眼，我的倔强、我的忤逆，和他如出一辙的暴躁，也常常令他两眼喷火。
我们平时的交流仅限于考试成绩，而这偏偏还是我最讨厌的话题。尤其是高中之后，谁跟我提成绩，我就发火，小则闭口不言，大着大吼大叫。
“天天就知道关心成绩，你们有关心过我吗。我这几个月，压力大得吃不好，睡不好，你们问过吗？”
每天浸泡在教室近15个小时，换来的是如朝鲜的火箭一降再降的成绩，一次一次把我逼到崩溃的边缘。
在因为成绩的话题，我发几次火之后，父亲很少再跟我提及这方面的事，纵然他很想知道。
我们的话，在这之后更少了。今晚，并不是周末，我莫名其妙地回家，他应该猜到了什么，不过他什么没有问，我第一次那么感激他。
到了家，家里一片漆黑。伸手去开灯的时候，我发现，灶台连火都没有生。桌上，光秃秃的，一个菜都没有。
“怎么晚还没煮饭吗？”我的语气，是一览无遗的不满。
“我刚淘米，你就打来电话，我怕你等太久，就直接奔过去了。”父亲的语气有点怯怯的，像极了我小时候做错事的样子。
我心头略过一股暖流，他并不是不懂爱，只是他不懂表达爱。
“你休息，我来煮，很快就好了。”顿了一会，他宽慰道。
像一个刚刚开了张的店小二，对初次进来的客人有些不知所措，他开始忙起来，笨拙的生火，笨拙的择菜，笨拙的端上锅。
我坐灶台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忙里忙外。
“盐放多少合适？”菜准备炒好的时候，他用询问的语气，双眼满是期盼地望着我。
我突然有些难过，他真的老了，连放个盐都要问我。要是以前他肯定会说，你爱吃不吃。现在他那么小心翼翼，大概是怕菜不合我的胃口吧。
3
我的心，一点点被心中的泪水所淹没。那个曾经对我破口大骂，威风凌凌的父亲哪里去了。虽然这曾经是我小时候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特别是跟他吵架，对他的无从反抗，却又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如今，他真的对我唯唯诺诺、低三下四了，我没有一丝胜利的快感，反而生出无限的哀愁。
我第一次那么怀念，我们站在同一高度对峙的日子，他对我没有恃强凌弱的内疚，我对他亦没有望而生畏的退缩。
我长大了，他却变成我曾经的样子，我的强大是不是他用自己的破败换来的，我暗自想。
晚饭，两菜一汤，伴着悠悠的灯光，我们依旧无语。
我早早的起床，坐在门口等车。他走到身边，掏出邹巴巴的一堆零钱，手点哆嗦，“平时不要太省，能吃多就吃，身体要紧。”他真诚的嘱咐。
我鼻子酸酸的，从昨晚到家，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讲，他明显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但他一句都没有提及，我知道他是为了我，那是我最忌讳的话题。
我很感激他的沉默，那沉默里，有理解，有关怀，有足以支撑我一生的力量。
车来了，他目送我上车，我没有回头，踏上车厢的那一刻，泪水终于不可克制地落了下来。这是我来，第一次，为他流泪。
谢谢你，父亲，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