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汝瓷
毛志伟
从物质属性上讲，作为北宋宫廷使用的器皿，汝瓷只存在了二十多年，但站在文化层面来谈，作为古代瓷器技艺的巅峰，作为中华匠人精湛技艺之外的超脱人格，作为儒释道精神美学的载体，汝瓷已历千年，而且还将延续下去。
纵观中国历史，那些能逾千年之久而依然让人心生喜爱、崇敬的事物，往往都不是因为它的物质属性、功能属性，而是因为文化属性、精神属性。譬如说长城，它最初目的是御敌，但在中华历史上，它却很少发挥御敌的作用，然而一代又一代的君王，却乐此不疲地征调民夫，修建长城。是当政者愚蠢吗？不是，因为长城已经作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边界符号，深深烙在封建时代执政者的认知当中。
但是，物质属性与精神属性，往往相辅相成，不可割裂。汝瓷因精神属性应运而生，又因技压群雄的物质属性赢得文人雅士的热爱、追捧，因此又催生新的文化内涵，形成更高雅的精神属性。
据传，汝瓷从诗中诞生：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此诗一说是后周世宗柴荣所作，一说是宋徽宗赵佶梦后所作，而由于汝瓷盛衰皆在北宋末年，故而后人更愿相信汝瓷与宋徽宗的缘分：相传宋徽宗有次梦见天空电闪雷鸣，随即下起滂沱大雨，宋徽宗惊恐之际，雨骤然停了，乌云也倏尔散去，抬头一看，穹顶之上硕大的云朵被一抹神秘的天青色化开，幽然清新，让他着迷不已。醒后，他立即写下“雨过天青云破处”这句诗，拿给工匠参考，命他们烧制出这般意境的瓷器。而天青色的釉体，此前从未有过，因此难倒天下瓷器匠人。但毕竟忌惮天子威仪，因此匠人们只得苦心钻研，日夜烧制瓷器，只为博君王一笑。但很久过去了，绝大部分匠人都无法烧制出让宋徽宗满意的瓷器，正当众匠人心灰意冷时，宫门外响起汝州匠人的禀报声。
打开汝州匠人递过来的木匣子，宋徽宗恍然一惊，继而是久久凝视：色白花青的青花瓷。原来，汝州匠人在钻研期间，掌握了瓷器加铁氧化为青色的零界点，又创造性地加入玛瑙配色，终烧制出天青色。见惯了高超艺术品的宋徽宗，捧着木匣子宛如孩童，他厚赏汝州匠人，并颁旨在汝州开设汝窑，专供宫廷之需。此后，在皇权的支持下，汝瓷技艺逐渐走向古代的巅峰。但戏剧性的是，因为宋徽宗的玩物丧志，北宋被金灭亡，汝瓷也香消玉殒，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随着北宋的灭亡，汝瓷成品的数量一天比一天减少，但关于汝瓷的文字，却一天比一天增多，就连在乎山水之间的欧阳修，也竞相描写汝瓷的美。
“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是对汝瓷特征概述最精辟的一句话：汝瓷有着优雅内敛的一抹天青色，其造型更是清丽素雅，端庄大方，而其釉色，如翠绿的碧峰，如晶莹的璞玉，质地更是细腻温润，釉药浑厚，坯坚细腻，堪称瓷器中的完美典范。
堪称完美的汝瓷，引得后世历代君王歆羡——他们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烧制出汝瓷，但无一不以失败收场。那堪称国宝的汝瓷，为什么没有被传到金国或后来重建的南宋呢？联系大国工匠的另一层含义，我想到这样一种答案：靖康之变，金兵掳走了徽钦二宗，也抢走许多金银财宝，汝瓷必不例外，当金太宗完颜吴乞买看到汝瓷时，他惊叹不已，爱不释手，随即下令征召烧制汝瓷的匠人，诺以荣华富贵。在百姓命如草芥的时代，一定有部分匠人会被金兵抓住。但硝烟还未散去的国土上，哀鸿遍野，乌鸦遮天盖日，大口大口啄食着腐肉，一个哭不出声音的婴孩，缩在身体早已冰冷的母亲怀里，木然地看着天空。看到此情此景的匠人一定会停下脚步，他会想，如果他去了金国会怎样？于他自己而言，当然会获得荣华富贵，可是老百姓呢？他们非但不能休养生息，还会因君王的嗜好而被奴役采玛瑙、挖瓷土，烧瓷器；而活到南宋的那一批匠人，更希望宋朝君王励精图治，壮大国力，莫再玩物丧志。
关于上述汝瓷匠人的家国情怀，虽有部分可能性，但毕竟是我揣测。而汝瓷中所蕴含的文化精神，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其一，是开拓创新。
经常有这样的论断，说中国人最墨守成规，无论做什么，都有既定的规矩、准则，条条框框之下，因此少有创新。但人类文明历史上的伟大创新，如造纸术、指南针、印刷术、火药，却无一不源自中国，由此可见，中国人具有非常强的创新能力，汝州瓷器匠人打破常规将玛瑙应用于汝瓷，则可见一斑。但这样的论断也并非胡说，因为自明清以来，死板的八股文的确禁锢了中国人的思想，抑制了创新能力，使得清末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建国后，尤其是改革开放后，中国人的创新又被激活，华为的5G技术则是最好的例子之一，因此就汝瓷、5G的例子而言，我们完全有底气文化自信，完全有能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
其二，是宁静致远。
相较于欧洲艺术的激烈冲突，汝瓷则娴静无比，以其不争，却使得天下莫能与之争。汝瓷的造型与配色，恰到好处，给人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这恰好彰显了中国人淡泊宁静的处事哲学，不张扬，不冲突，无论多么优雅高贵，都以谦卑之心待人处事，而这份谦卑，又使她走得更远。
其三，是端庄典雅。
汝瓷的端庄典雅，取材于宋朝皇族的贵族形象，因此，无尽庄严。
粉面红妆，可以赢得许多人关注，但赢不来尊重；端庄典雅，给人不可亵渎的意蕴，故少有人捧场，但场内场内，都有发自内心的崇敬。或者说，那些让人眼前一亮而驻足观看的，往往都靠猎奇成分，但猎奇毕竟庸俗，庸俗无法长远，只有端庄，才是世间美学的永久话题，基于此，时代在变，审美在变，汝瓷的身价却越来越高。
既然时代在改变、在发展，烧制瓷器的工艺也会改变、发展，所以，从物质属性上讲，一定会有其它瓷器超过汝瓷。当物质属性被超过后，精神属性若没有持续的补给，再高贵的形象也终将萎瘦下去，所以，要想汝瓷永远辉煌璀璨，一方面需要汝瓷传承人开拓创新，不断提升汝瓷烧制的技艺，另一方面，则需要普天之下的文人雅士共同努力，给汝瓷注入源源不断的活水。
编辑：新洋 玄豪 书铭
编审：言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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