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法官成长之路
及对青年刑辩律师的借鉴作用
（万军律师分享现场）
非常感谢智善法律新媒体和乾行律所给我这样一个珍贵的机会跟大家面对面地交流。我是去年6月份从法院离职，加入了律师队伍，所以，从律师的角度来说，我还是一个新人，还是一个“小学生”。之前在湖北高院工作了整整九年，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也不算太短，趁着自己还算年轻的时候，就勇敢地从体制内出来了。熊主任给我的命题是“法院办理刑事案件的流程、方法和技巧”，我注意到今天在这里还有我们法院刑事审判的老前辈，所以我特别紧张，在您面前就是班门弄斧了。如果有讲得不对的地方，请你们多多包涵。
当时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我琢磨了很久。说实话，就法院办理刑事案件的流程、方法和技巧而言，范围非常广，比如说毒品犯罪案件，如果要交流办案的方法和技巧，也许半天的时间都不够。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法官办案和律师办案是有很多不同的，法官判案讲究居中裁判，更多地考虑量刑公正，还要考虑如何实现全案量刑平衡。但我们律师不一样，律师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当事人的利益最大化。所以，谈法院办理刑事案件的流程、方法和技巧，对我们律师不一定适用。所以，后来我就跟熊主任商量，能否换一个题目，以“刑事法官成长之路及对青年刑辩律师的借鉴作用”为题来和大家做一个交流。因为，一个年轻人从进入法院到成为一名合格的刑事法官，他所经历的训练、锻炼，跟年轻的刑辩律师从实习律师成长为一名大律师，是有很多相通之处的。所以，我就想从这个角度和大家交流一下。
书记员是怎样炼成的？
反应快、善总结，岗位刷经验值，为通往法官之路打基础
首先，法院的第一要务就是办案。从法院工作的阶段来讲，进入法院先从书记员干起，然后是助理审判员，再到审判员甚至审判长。因为司法改革的缘故，现在助理审判员的概念基本上没有了。书记员本质工作是做记录，别看书记员地位不高，但是作用很重要，而且要想干好书记员，还真得下功夫。最基本的就是记录合议庭笔录，因为合议案子的时候，有正式的，也有非正式的，合议过程中，甚至还有一些玩笑话、拉一拉家常等等，那么书记员到底哪些东西要记、哪些东西不能记，心里一定要清楚，而且这个记录必须是高度提炼的过程，要用法言法语准确地表达出来。还有庭审笔录，公诉人、被告人、辩护人有时候说话语速很快，要想记录准确没有遗漏，除了精神高度集中、反应迅速之外，打字的速度也要很快。要求最高的是审委会笔录，前面坐着的都是院长、副院长以及其他领导，他们的发言只说一遍，你要是记住了就记住了，当然现在有高科技设备录音笔，但那样的话后期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去整理。笔录记完之后要拿给领导们签字，那么他们肯定会挑刺，哪些话我说过、哪些我没有说，所以，对书记员的要求是很高的。
等书记员工作干一段时间之后，为了缓解案多人少的矛盾，领导就会给你分案件，当然是很简单的刑事案件。书记员达到一定年限之后，就被任命为助理审判员，这个时候所承办的仍然是比较简单的案件，在省高院主要是暴力犯罪案件，比如说故意杀人、故意伤害、抢劫、笔数多数额大的盗窃等等，这些案件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因为法律关系比较清楚，证据要求也比较简单。当然，有些死刑案件的事实与证据是很不好把握的。当你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知识之后，领导就会给你分一些大案、要案、难案，主要是经济犯罪、职务犯罪、黑社会犯罪案件，办理这些案件要求就非常高了。经济犯罪有大量的书证要审查，言词证据不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涉及的知识面要求更加广泛，否则连书证都看不懂。还有黑社会犯罪案件，被告人人数多，犯罪事实多，证据也很多。还有影响重大的职务犯罪案件，比如说厅级以上干部的案件。
说以上内容，我的中心意思就是，律师的成长道路跟法官是一样的，因为在实习律师阶段，你跟着师傅学，可能更多的也是记录、接待，甚至师傅会给你几个很简单的案件去办。当你拿到执业证，就是一名新律师了，这时候可以办理一些故意伤害、盗窃、职务侵占这种法律关系比较简单的刑事案件。然后，当你的知识和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可以办理复杂的经济犯罪、职务犯罪、黑社会犯罪案件。所以说，法官、律师的成长道路有很多是相通的。
法官是怎么办案的？
阅卷笔录、审理报告、判决书，精细化办案有绝招
关于法官办案的方法，阅卷、开庭、写审理报告、合议、上审委会、出判决，这是常规的办案流程，这其中的每一步都有很多要求。比如说阅卷，律师也要阅卷，这是办案最基础的工作，我发现很多年轻律师办理刑事案件不会阅卷，也不会做阅卷笔录。阅卷笔录应当做到这种程度，就是只要看了笔录，就不用再看卷宗了，如果对阅卷笔录有疑问的，再有目的地去查阅卷宗，所以阅卷笔录里面的每一个证据后面都要标注卷宗页码或是照片的编号，这样就方便查询。阅卷笔录做得越详细，你对整个案情就吃得越透。
开完庭之后就是写审理报告。那个时候我们领导要求，办一个案件就必须把所有相关的法律、司法解释全部弄清楚，还要把相关的案例全都找到。我相信这个要求对我们律师是同样适用的。当你办理一个案件的时候，你就应当把所有相关的法律规定、司法解释以及对当事人有利的判决全部找到，通过一个案件，就把这一类案件研究透彻。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当下次再有当事人向你咨询这类案件的时候，你可以侃侃而谈，他就会觉得你经验丰富，一定办理过很多这类案件，这样你成功接下案子的几率就大幅度增加。
合议庭合议或审委会讨论之后就要出判决，判决书是体现一个法官水平的重要标准。判决书的体例有很多种，有的按照犯罪构成要件来写，有的按照犯罪的过程来写，还有的按照时间顺序来写，承办人根据认定事实和列举证据的需要对判决书的体例进行选择。还有对辩护意见的评判，是真正体现法官水平的部分。说了这么多，回到我们律师本身，我们的辩护词一定要认真仔细地推敲，甚至可以给法官出难题，提出一些法官在判决书中很不好回应的问题，让法官感到为难，这样在量刑的时候他就会考虑。所以我认为，律师在办理刑事案件的时候，一定要把每一个案子做精、做细，办一个案件就要真正从中学到知识，积累经验，不要一味地追求案件数量，而要讲究质量。如果你把一个案子办好了，它就是你的经典案例。有很多当事人会要求律师提供办过的成功案例，他们甚至会在互联网上、中国裁判文书网上搜索你办过的案例，如果你把每一个经手的案件办精、办细，这对你自己也是加分。
调研工作三部曲
专项调研、撰写领导讲话稿、内部学术论文比赛
法院除了办案以外，还有一项重要工作——调研。调研主要分三块：一是专项调研。我在省高院刑三庭主要负责量刑规范化改革的调研，还有未成年人案件综合审判、毒品犯罪、金融诈骗犯罪、危害食品、药品安全、侵犯知识产权等方面的调研工作。当时我们很年轻，进法院之后领导就给我们压担子，所有的调研工作都交给我们，当时还很不理解，觉得领导分配工作任务不均衡，现在回过头来想，自己真的是从中受益很多。因为在负责这些专项调研工作时，你一定要把相关的问题弄清楚，不研究透彻是没有办法写出东西来的。当时，我一直在负责全省的量刑规范化工作，我的博士毕业论文写的就是量刑规范化，里面加入了大量司法实践的规定、案例、数据和素材，在博士论文答辩的时候，老师们对我的论文非常感兴趣，还给我评了“优秀毕业论文”。这表明我实实在在从中获益了，但这些就在于你平时的付出。
调研的第二块是领导讲话。大家可能认为，领导讲话稿应当由研究室来写，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在省高院，分管院长的讲话稿及其他材料都是业务庭自己写。我还记得刚进省高院时在立案庭，当时从事信访工作，进去不久就要召开全省法院的信访工作会议，分管院长要在大会上作重要讲话，然后庭长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让我写领导讲话，但是庭长并没有告诉我应该怎么写。我一个刚从学校出来的“愣头青”去写院长讲话，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写，于是就把最高法院相关领导的讲话稿修改一下就交上去了，结果分管院长发了火，要求重写。当时我一个晚上没睡觉，把之前相关的文件、材料全部找到，还去网上大量搜索这方面的领导讲话、时事热点新闻等，熬了一通宵，写出初稿，第二天交上去，分管院长说我进步非常大。后来我到刑三庭之后，经常召开全省法院刑事审判工作会，每次的领导讲话稿我都参与撰写。写领导讲话的好处有以下几点：第一，领导能迅速地认识、了解你，在关键时刻能帮你说句话。在体制内，自己的命运总是掌握在领导手里，但现在出来做律师，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第二，可以对全省的刑事审判态势、做法、要求、刑事政策，有全面、深入地了解。第三，可以训练全局思维，开拓视野，提高综合能力。领导讲话总是高屋建瓴，寓意深远，这就要求撰稿人必须站在一定的高度去谋划，用语准确规范。
调研的第三块就是法院内部的学术论文比赛，有全国的，也有湖北省的，领导都会鼓励青年法官参加。上面说了这么多法院的调研工作，目的就是想说我们刑辩律师也要多动笔去写，现在很多律所都有公众号，为律师写文章提供了很好的平台。我们刑辩团队也有一个公众号，叫“楚风刑辩”，今天，我们的“楚风小编”——徐佳俊也在场，可以说我们是看到徐佳俊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最开始这个公众号成立的时候，他写的文章拿来给我修改，我可以提很多修改意见，包括语言表达、排版编辑、照片选择方面等方面都存在问题。但是写了几篇之后，他再把文章给我看的时候，我能提的问题就很少了。到最后他干脆就不给我看了，直接发表，但质量是一篇比一篇高。因此，刑辩律师一定要勤动笔，多写、多练、多思考、多总结、多提炼，这样我们自己才能提高。
转型体会
刑辩律师，苦并快乐着
另外，我从法院出来马上就满一年了，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下这一年中的一些体会。
首先，刑辩律师确实很辛苦。去年快过年的时候，我们团队的律师基本上都是腊月二十八还在出差。刑事案件和民事案件不一样，刑事案件的被告人大多都被关在看守所中，快要过年了他们的情绪难免波动很大。如果有取保、缓刑、免处的机会，刑辩律师就要赶在过年之前开展工作，因此，过年前是刑辩律师最繁忙的时候。腊月小年之后，高速公路上堵车已经非常严重了，大多数人都是回家过年的，刑辩律师却还在出差办案。
第二点感受就是，刑辩律师很有成就感。我从省高院辞职的初衷是因为办案压力太大，特别是死刑案件，作为一名废除死刑论者，每办一个死刑案件，心里的负罪感就要多一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法官的收入确实很低，辞职做律师也是为了改善生活。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发现刑辩律师的成就感远不止于此。今年上半年，我们团队代理的一个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关押了十个月后无罪释放，看着他们家人团聚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做刑辩律师的成就感，因为救人远比判人有罪更有成就感。而且，相对于刑事法官来说，我觉得刑辩律师更能体会到人间的冷暖。因为法官都是正襟危坐、居中裁判的，不能带有任何个人偏见，他跟被告人的接触可能就是提审见一面或者是开庭见一面，但刑辩律师要会见被告人很多次，能深刻体会他们身陷囹吾的无奈、无助，甚至绝望。而且我们经常跟被告人的家属在一起，又无时无刻不在体会着家属的喜怒哀乐。之前在法院工作的时候，我通过每个案子的卷宗材料能体会到被告人人生的起伏，现在做刑辩律师之后跟被告人有更多接触，对他们有了更深的认识。因为犯了罪对他们来说，就是人生遇到了挫折，刑辩律师利用自身的知识和技能来帮助他们，同时也能从他们的人生挫折中吸取教训，这样会使我们的人生更加丰富。
第三点感受就是，刑辩律师一定要讲究团队合作。首先，在接案、谈案的时候，需要团队合作。你的水平再高，首先得把案子接下来，案子接不下来，你的水平也没有办法得到体现。那么，在谈案子的时候，两个人去谈远比一个人效果要好。刑事案件关乎人的自由和生命，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家属把案件委托你来做，一是认为你经验丰富、能力强，二是你能给他们带来希望，总的来说是对你百分之百的信任。两个人一起接待家属，不仅说明你们对案件高度重视，而且两个人远比一个人对案件把握得更全面，解决问题的办法更丰富，展现出来的效果也更好。第二，在办案过程中，团队协作尤为重要。现在很多刑事案件都涉及到民商事方面的知识，有时候你从一个刑事案件介入，却发现有很多民商事问题总是绕不开，这个时候，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拿不下来整个案件，就可以把擅长民商事案件的律师拉进来组成一个团队，然后你们作为一个团队去为对方服务，这样办理案件的效果会更好。所以，律师之间的团队合作非常重要！
第四点感受就是，当前刑辩律师在执业过程中还是会受到不公正对待，刑辩律师的权利保障有待提高。举几个真实的例子。有很多看守所的律师会见室数量很少，甚至只有两个，大老远赶过去，却要排队一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会给律师的工作带来诸多不便。有的看守所律师会见室安装了空调，却拒绝向律师提供遥控器，答曰“没有遥控器”，简单粗暴让人不敢想象。还有的公诉人在庭上对辩护律师进行人身攻击也没有完全避免。所以，我们刑辩律师一定要团结互助，对我们应当享有的正当权利要据理力争，同时积极反映问题，希望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
由于时间关系，今天就跟大家交流这么多，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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