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七律
118
首读记之（
1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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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七律《无题（相见时难）》读记
(小河西)
无题（相见时难）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
云鬓
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
此去无多路，
青鸟
殷勤为
探看
。
此诗
是一首写男女别后相思的七律。具体时间无法确定。
首联：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相见时难别亦难：《
燕歌行
》（魏
-
曹丕
）：“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丁督护歌》（南北朝
-
刘骏）：“洛阳数千里，孟津流无极。辛苦戎马间，别易会难得。”（这两个例子都是
强调重聚之难而感叹离别之苦。）
大意：当初相聚本就不易，现在分别一样艰难。这艰难的离别又逢暮春时节，春风无力，百花凋残。（下句是写实与象征融为一体。）
颔联：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春蚕：春季之蚕。《明月篇》（晋
-
傅玄）：
“
昔为春蚕丝，今为秋女衣。
”
《作蚕丝》（南朝乐府）：
“
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
”
《蜘蛛谕》（唐
-
苏拯）：
“
春蚕吐出丝，济世功不绝。
”
丝：与
“
思
”
谐音，以
“
丝
”
喻
“
相思
”
。李商隐在另一首七律《无题
-
飒飒东风》中有“
玉虎牵丝
汲井回”，也利用了这组谐音。
蜡泪：指燃烧时的蜡油，也指相思的眼泪。双关。《奉和代徐》（南北朝
-
王融）：
“
自君之出矣，金炉香不燃。思君如明烛，中宵空自煎。
”
《自君之出矣》（隋唐
-
陈叔达）：
“
自君之出矣，明镜罢红妆。思君如夜烛，煎泪几千行。
”
《清平乐》（唐
-
李白）：
“
鸾衾凤褥，夜夜常孤宿。更被银台红蜡烛，学妾泪珠相续。
”
《赠别》（唐
-
杜牧）：
“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
《蝶恋花》（唐
-
冯延巳）：
“
蜡烛泪流羌笛怨，偷整罗衣，欲唱情犹懒。醉里不辞金爵满，阳关一曲肠千断。
”
大意：（我的）思念像春蚕一样“到死丝（思）方尽”，（我的）眼泪像蜡炬一样“成灰泪始干”。（说的是离别后对对方的“思念”会无尽无休，失去对方的痛苦之“泪”会无休无止。这就是“别亦难”。）
颈联：晓镜但愁
云鬓
（
bìn
）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晓镜：早晨照镜子。《独芙蓉》（唐
-
王贞白）：
“
方塘清晓镜，独照玉容秋。
”
《对镜》（唐
-
白居易）：
“
三分鬓发二分丝，晓镜秋容相对时。
”
《试日上主司侍郎》（唐
-
李郢）：
“
青烟幂幂寒更恨，白发星星晓镜悲。
”
但愁：《渼陂行》（唐
-
杜甫）：
“
咫尺但愁雷雨至，苍茫不晓神灵意。
”
《酬滁州李十六使君见赠》（唐
-
刘长卿）：
“
但愁千骑至，石路却生尘。
”
云鬓：如云之鬓。指女子多而美的头发。喻青春年华。《木兰辞》（南北朝）：
“
当窗理云鬓，挂镜帖花黄。
”
《
菩萨蛮
》（唐
-
温庭筠）：
“
小山重叠金
明灭，鬓云欲度
香腮雪。
”
《山家闺怨诗》（南北朝
-
张正见）：
“
王孙春好游，云鬓不胜愁。
”
《和萧洗马子显》（南北朝
-
吴均）：
“
春草可揽结，妾心正断绝。绿鬓愁中改，红颜啼里灭。
”
月光寒：《和王护军秋夕诗》（南北朝
-
鲍照）：
“
散漫秋云远，萧萧霜月寒。
”
《沈十四拾遗新竹生
…
》（唐
-
王维）：
“
细枝风响乱，疏影月光寒。
”
《三山望金陵寄殷淑》（唐
-
李白）：
“
卢龙霜气冷，鳷鹊月光寒。
”
大意：（我）晓妆对镜，但愁容颜憔悴青春不在。（他）夜吟对月，应觉聚合无望身心凄寒。（从女子角度写。上句是女子说自己之“愁”：夜间因思念而痛苦，因痛苦而憔悴，清晨又因憔悴而感觉青春不在爱情更加无望。下句是女子想到了对方“夜吟”。他或是一个诗人，总是用吟诗表达思念。他或许在月光下徘徊吟诗。他看到了明月皎洁，却无法想象花好月圆。暮春的夜晚，天气不会太冷，但他的心中一定是一片凄寒。）
尾联：
蓬山
此去无多路，
青鸟
殷勤为
探看
（
kān
）。
蓬山：
蓬莱山
，传说中海上仙山。一般指仙境。此处指对方居处。《无题四首其一（来是空言）》（唐
-
李商隐）：
“
刘郎
已恨
蓬山
远，更隔
蓬山
一万重。
”
无多路：别无它路。《送考功崔郎中赴阙》（唐
-
白居易）：
“
称意新官又少年，秋凉身健好朝天。青云上了无多路，却要徐驱稳着鞭。
”
青鸟：神话中为
西王母
传递音讯的信使。《
昨日
》（唐
-
李商隐）：
“
隐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鸟使来赊。
”
《
汉宫词
》（唐
-
李商隐）：
“
青雀西飞竟未回，君王长在集灵台。
”
探看：探询或探望。
大意：去蓬莱仙境并没有别的路可通，只有请青鸟殷勤地为我去探看。（真的是“别亦难”。别后甚至无法相见。只能托“青鸟”探看。这里似乎在暗指他们的爱情的特别之处。）
这首诗是李商隐的代表作之一。写的是相爱男女离别后的相思。首联说在暮春百花凋残的时候，他们好不容易开始的恋爱被迫结束了。他们的恋爱属于“相见时难别亦难”的那种。一般而言，相爱的人的“相见时难”，多是由于家庭、社会的阻隔，其“别亦难”则是他们之间深沉执着的爱。他们的“别”是被迫的。他们的爱越是深沉越是执着，他们离别就越痛苦。（大约就是“一寸相思一寸灰”的意思。）由于他们“相见”本就不易，这又加剧了这种离别的痛苦。颔联说虽然他们离别了但相互的思念如春蚕吐丝到死方尽，他们痛苦的泪水如蜡炬燃烧成灰才干。这一联是千古名联。颈联从女方写。写自己晓妆照镜，愁自己容颜憔悴（她多么希望留住青春，期待未来）。也写对方月下夜吟望月兴叹夜不能寐孤苦凄寒。尾联用了“蓬山”“青鸟”两个词，前者是神仙所居，后者是王母娘娘的信使。说二人所处之间根本没有别的路，只能通过青鸟“探看”。这是什么意思？这只是告诉我们由于无法明说的原因，他们再也不能相见吗？这是想暗示我们她的不便明说的神秘身份吗？当然人们喜欢这首诗，喜欢的就是它的“抽象”和“一般”。“他”是不是李商隐或“她”是不是那个传说的女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恋情，是这种春蚕吐丝蜡炬流泪刻骨铭心生死不渝的人间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