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高考（二）
沈冲对韩德草有种盲目的崇拜，他相信这个给他带来命运改观的女子，如神一般。因此对于高考的有关信息是无条件信服的。他的两位高中同学则不然，总觉得传闻不可靠。另外县城公职人员子弟也有着多种选择，可以子女顶替，也可以等着招工。所以费一延和陈欢海宁愿信其无，不愿信其有！看完他俩的信，沈冲微笑着计数上边的错别字，以及标点符号等错误，他完全把这封信当成了例题点评。
国庆节学校里例行放假三天，沈冲并没有回家，在聊城这座城市住了一个月之后，他已经渐渐有融入其中的感觉。那并不遥远的寺后刘，以及那全家男女要盖一床大被子的火炕，还有那被他测量过海拔的十字坡，都在和他渐行渐远；沈冲甚至觉得，要在这里做一辈子宿舍管理员也是人生最现实的目标。就像他和同事聊起来，大家都把月工资超百元作为人生理想一样。但在沈冲的角度，觉得那种理想太远大。他现在因为要进行垃圾处理，一个月给他加了一块五毛钱的毒素费，才二十二块五毛钱的工资。这是学校里最低的工资标准，韩德草一个月工资是四十二元七毛，几乎是他的一倍。
这三天假期里，沈冲基本足不出户，每天都憋在宿舍里看书学习。聊城师院的工农兵大学生基本上都是本地区人，大家都趁着假期回家团圆了。因此宿舍区静的出奇，而且不需要打扫卫生，沈冲已经把物理化学系统复习了一遍，教科书上的题目也差不多都会做了，反倒是数学成了难关。
沈冲数学基础不太好，数学需要逻辑思维，这和物理化学那种推理并不一样。他手里这本数学教科书过于简单，也可能是编辑的水准比较高，很多例题都并不写出解题过程，就是简单的一个：略。沈冲越看越没有信心，觉得要是高考中数学难度都和这本教材一样，恐怕他连四五十分也考不到。
假期最后一天，沈冲正在宿舍里对着数学课本发愁，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朱木阳愣了一下，赶紧起身。学生宿舍楼里边所有的房间，他这里都有一把备存钥匙，有时候学生把钥匙锁在屋里，都是过来找他开的门，因此沈冲想应该是有学生提前回来了。
开门时他吓了一跳，门前站着俩女子；前边的是自己三妹沈霞，后边的则是自己未婚妻周秀梅。二人身上都扛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天呢！你们怎么来了？”沈冲赶紧接三妹手里的包裹。外面看上去鼓鼓囊囊，里面却都是棉被，一点也不沉。又顺手去拿秀梅手里的包裹，秀梅往后让了让，却不交给他：“不沉。”
沈冲赶紧让她俩进屋，这几天因为没人来的缘故，屋里很是狼藉，就连昨晚的饭碗还横七竖八地放在课桌上。沈冲把包袱放自己床铺上，周秀梅也有样学样地放下。沈冲听见了包袱和床板撞击发出的“哗啦”声，应该是沙土炒花生，这是农村送礼很常见的东西。
朱木阳赶紧找杯子：“小霞，你们坐下歇会儿，来怎么也不早说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们呀！”他以为二人是坐客车来的。
“哥，嫂子骑车子带我来的，我俩早晨不到六点就出发了。”沈霞说道，“你看我嫂子累得，有糖水吗？给我嫂子冲一碗。”
沈冲挠挠头：“真没有！你俩先喝点开水，一会儿我去代销店上看看有没有。秀梅，你累坏了吧！”
周秀梅不太敢抬头：“不累，就是东西不太好拿。给你缝了一床被子，还有秋裤和棉裤棉鞋，都给你拿来了。”
沈冲笑笑，心里泛起一股暖意。沈霞也说道：“哥，你们的房子咱爹开始盖了，周大爷量了尺寸，给咱们打门窗呢！要先挖坑打地基，咱爹说必须要选个黄道吉日，要让你回去一趟挖第一铲土。”
沈冲愣了一下：“我最近可是很忙！日子定下来没有？”
周秀梅说道：“没有呢，我爹说他去找赵家寨的四先生，让他来给咱那个房子看看。小冲，家里没事你不用回去。”
沈霞可是不满意：“嫂子，不行！我爹嘱咐我说一定要我哥挖第一铲土，不然这个房子就坏了风水。他也找人看过。”
沈冲不想提这个话题：“家里还有别的事吗？”
“有！”沈家老三是个爱说话的性格，“咱大姐婆婆家催了，说已经订下了日子，阴历十月初十，还有不到两个月。”前段时间因为沈家和周家打的不可开交，沈冲大姐的婆家一直都有点悔婚的想法。可后来随着沈冲和周秀梅订婚，对方也开始上门走动，现在更是催婚，沈冲大姐也不小了，这个婚期应该也符合农村的习俗。
沈冲又看向周秀梅，秀梅依然低着头，毕竟她除了和沈冲在一起，其他沈家人接触并不是很多。此外按照农村规矩，订婚后男女是不太方便见面的，往往都是要到结婚后才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也没事！我二姐夫本来被推荐了大学生，可是今年说停了。他现在还在赵家寨做他的民办老师。可能我二姐也要嫁过去了。我妈问你，有没有时间过去喝喜酒？”
农村一般规矩，就是老大不结婚之前，下边弟弟妹妹都要等着，以前秀梅二姐没出嫁之前她不着急，现在要是二姐嫁给了周晓庆，那她的婚期也就排上议事日程了。他现在和周晓庆是连襟，按照民间风俗，他必须要参加婚礼的。
沈冲头有点大，三件事都是让自己回家，可是他现在焦头烂额于复习功课里，哪里有时间一趟趟往寺后刘跑呀！他刚要说话，沈霞又说道：
“咱们邻居六叔让公安局给抓起来了，说他投机倒把、盗窃国家财物。这下他们家绝户了！”
沈冲笑笑：“抓起来也不是判死刑，怎么是绝户？”
沈霞不服气：“那谁敢嫁给一个公安局抓过的人，找不到媳妇，不就是绝户吗？”
这话说得逻辑十足，沈冲竟然无法反驳，他张了两下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周秀梅笑了一声：“三妹，别人投机倒把和咱们什么关系，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咱们来聊城是看你哥哥，别说那些让他不高兴的事。”
沈冲赶紧说道：“没有。我就是想打听一下家里的事。”
周秀梅信以为真，就把家里最近一两个月的事情事无巨细说给男人听，开始沈冲还饶有兴趣，越往后说他却知道都是鸡毛蒜皮，现在农村已经开始播种冬小麦，应该没有什么要紧事了。不过自然不好拒绝，听着听着竟然打起了瞌睡。
看自己的男人斜倚在床上打起鼾声，周秀梅反而有点喜欢，她和沈冲交往两年了，每次都是正襟危坐，像现在这般睡过去却是第一次。男人睡着的样子有点怅然若失，眉毛不自觉邹紧了，他恨不得用手揉开，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无拘无束躺在自己怀里最开心的了，她小声说着家里的话，生怕因为节奏改变惊醒了男人。沈冲即使睡着了，手里也紧攥着那套数学辅导书。
沈霞撅起了嘴：“嫂子，他怎么睡了？我捏他鼻子！”
周秀梅赶紧挥手：“可别，你哥一定是累毁了！让他睡一会儿吧。”
沈冲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