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月底，年初才登基的沙特阿拉伯国王萨勒曼，发布了一份“意想不到”（《华盛顿邮报》用语）的诏书，废黜异母弟穆克林（Muqrin）的王储身份，而改任亲侄纳耶夫（Mohammedy bin Nayef）为新王储，并同时提拔亲生儿子穆罕默德王子为副王储。这意味沙特王国维持了60多年的兄终弟及时代正式结束，影响到这个第一产油大国暨美国关键盟国的前途，引起欧美朝野密切关注。
沙特开国“太祖”伊本·沙特（沙乌得）1953年崩殂，“遗诏”规定王位在王族内部兄终弟及，传到“今上”已经是第六位。60多年后，老沙特留下的近50名王子绝大多数也已凋零，被废王储是硕果仅存最年青者。原本来日无多的兄弟“轮流坐庄”末日，被萨勒曼的意外诏书大大提前。
法赫德国王十年前去世之际，我曾经在《联合早报》评论兄终弟及是不稳定的政治制度，主要见于游牧民族。中国自从周代起一直基本维持稳定的父死子继制度。罕见的宋初例外，便传出了宋太宗弑兄的烛影斧声谜案。元朝保留兄终弟及，加剧其乱政短命。这一制度的致命弱点，不仅是第三代堂房兄弟之间缺乏手足之情，更在于从“道义规则”，隔代接班要从最后执政的幼弟一房，回归到长期远离实权的长房后代，违背了政治权力的自然规律，必然引起“道义”和权力间的尖锐冲突。
但是这一弱点要到隔代继承时才会出现，在过去60多年中，兄终弟及却在很大程度上帮助维持了沙特王国的内部政治稳定。原因除了老沙特20多房后宫留下的大量王子，更在于阿拉伯传统尊重长幼次序，王位依据年龄在各房王子之间依次传继，不至出现“抢班夺权”。
顺便说一下，阿拉伯人名中常见的“阿布”（Abu，父亲；以儿子之名来尊称其父），也反映了这一尊重长者的深厚文化传统。所以除了老沙特身后第一位小沙特国王被迫退位，和第二位费萨尔国王胆敢在中东赎罪日战争爆发后，对美国禁运石油而被侄子刺杀，此后长幼有序的继承相当平稳。萨勒曼国王的最新诏书，却突然打破了这一平稳过程，而彰显了兄终弟及制度的前述软肋。
萨勒曼出自有七名兄弟的苏代利（Sudairi）王后一房，同母长兄法赫德是1982到的沙特国王，所以不能算是太年幼的一支。但是新任王储之父并不是过去长兄国王，而是仅比萨勒曼国王年长一岁的亡兄，副王储更是才30岁出头的国王亲生子，同时兼国防部长，很可能是未来真正的储君。两项任命因此都透出强烈的任人唯亲气息。如此大力提拔年幼嫡亲，置大批长房和前任国王后代于闲散，不能不令人回顾“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的悲叹（契丹皇太子耶律倍被弟弟、辽太宗耶律德光抢夺皇位后所发）。
前任阿布杜拉国王在1月去世时，美国《大西洋月刊》便警告说：虽然表面上一团和气，老沙特众多儿子之间的竞争常常达到“狠毒”（vicious）程度，而孙辈们之间的较量只会更加激烈。十年前阿布杜拉继位后，便联合别房兄弟特别是故王费萨尔后代，成立新的“继位委员会”，抑制苏代利一房。继位不出三个月，萨勒曼国王就开革了阿布杜拉国王指定的下一位王储。更耐人寻味的是，《经济学人》周刊披露萨勒曼国王已患有老年痴呆，所以当今的“东宫”突变，反映了《大西洋月刊》指出的第二代加第三代王子之间的剧烈内争。
外部干预也无法忽视。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便评论说沙特王储突变是对华盛顿的利好，因为新任王储纳耶夫与美国上层关系密切。这令人想到1999年，当了33年王储、正准备兄终弟及的约旦哈桑亲王因为不够“亲美”，在克林顿总统干预下被临终的侯塞因（胡先）国王废黜，而由生母为英国人的阿卜杜拉二世继位。
鉴于王室后代成员的巨大数量，以及盘根错节的巨额石油利益分配，兄终弟及制度终结带来很大的不稳定因素。费萨尔国王被侄子刺杀先例，再加什叶派复兴和伊斯兰民主的双重挑战，说明沙特版“烛影斧声”再演机会绝不低微。
（作者于时语，克危克险特约高级分析员，原文发表在05月06日新加坡《联合早报》上，题目为编者所加。克危克险是中国本土一家独具特色的安全管理公司，致力于智能集成安全管理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