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们迎来了第五个中国文化遗产日。5年来，我们欣喜地看到，越来越多的文化遗产受到关注和保护。
都江堰早在前就被列入了世界遗产名录——鱼嘴、飞沙堰、宝瓶口等众多设施为世人熟知。然而，这项工程的精妙之处还在于：遍布成都平原的渠道工程。正是通过这些密如蛛网的水系，桀骜不驯的岷江才乖乖地被“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
新中国成立以来，都江堰的渠道不断拓展。在龙泉山脉，就有一条神奇的“地下人造天河”，建于上世纪70年代初期、全长6000多米，将滔滔岷江水引向了干涸的丘陵。
今天，它依然在默默地发挥着作用。一个值得一提的数据是，，四川各地都遭遇旱灾，但是龙泉湖灌区内的100多万亩土地，产量不降反升——
□徐华伟陈宏伟本报记者梁现瑞
仲夏，何培金的几亩枇杷刚刚收获完毕，而紧接着又是水蜜桃，然后是葡萄……这个年近6旬的农民里外忙得团团转。
何培金所在的简阳市五指乡东风村位于龙泉山脉东麓，是远近闻名的水果之乡。40年前，却是截然不同的场景：当地十年九旱，赤地千里。
从上个世纪60年代末期开始，一些有识之士就开始为将都江堰水引入简阳奔走。1970年开始，数以万计的人呐喊着向龙泉山挥起了镢头，经过长达700多天的艰苦奋斗，终于在1972年4月成功打通了龙泉山隧道，将滔滔岷江水引向了干涸的丘陵。
近40年过去了，正是岷江水改变了何培金的家乡。“，全村人均年收入超过7000元。”说到激动处，何培金高兴地扬了扬手，手腕上有一块西铁城手表。他身后是一幢绿树掩映、面积达500平方米的楼房。不远处，就是都江堰龙泉山灌区南干渠，从此上行不到5公里，就是东风渠龙泉山隧道的出口，眼下正放水插秧，一股5个流量（一个流量每秒钟一立方米）的清泉从隧道内汩汩而出……
惊叹：
8000米隧道无一根钢筋
隧道共用条石40多万块。当年，为了短时间内生产出如此数量众多的条石，内江、成都、乐山、南充甚至绵阳地区，差不多半个四川的石匠都被动员来了。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采访中，何培金重复说了多次。早在1953年，龙泉山隧道竣工时，这一句话就被当地人刻在了隧道出口处。
6月1日中午，记者在都江堰龙泉山管理处邓波等人的陪同下，从简阳市区出发，一路向西，经过大约40分钟的车程，来到东风渠龙泉山隧道出口处。
从外部看，整个隧道是由朱红色的岩石拱砌而成。出口上刻的字依然清晰：上联“人民是真正的英雄”，下联“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据介绍，这个隧道净高4.6米，净宽3.4米，全长6274米，穿过这个隧道，就可以直接到达成都市双流县太平镇。
“不要说是当时，即便是现在，这个隧道在四川乃至全国都是很了不起的。”邓波告诉记者。
据了解，四川省境内目前最长的公路隧道是华蓥山隧道，但其长度也只不过是4700多米而已，而如果加上14口斜井，整个龙泉山隧道总长度超过8000米，这几乎相当于成都火车北站到火车南站之间的直线距离。当时开挖山体的总量超过40万立方米，如果将这些土石方用来建造大楼，完全足够建设一座100层高的大楼。
更叫人惊叹的是，这条隧道中没有一根钢筋，完全是采用中国传统的建造工艺，用条石拱砌而成。条石的规格都是0.6米长、0.3米厚，包括弧形拱顶和垂直边墙在内，一个断面需要33块石头，照此计算，共耗费条石40多万块。据亲自参加了该隧道建设工作、原简阳县三岔区（现简阳市三岔镇）区委书记樊高凯介绍，就在上万民工深入龙泉山掘进隧道的同时，数以千计的石匠也同时奔走龙泉山脉。
和一般砌墙石头不一样，建造隧道的石材必须承受上方数千吨山体的重压，所以不仅硬度要高，而且规格必须统一，哪一个地方误差大了，结合不紧密，就可能引起隧道坍塌。为此，工程技术人员为每一个参与生产的石匠都提供了严格的标准，其误差用毫米来计算。最值得庆幸的是，即便是在大地震中，条石隧道依然安然无恙。
艰辛：
“通风筒”用牛皮纸和猪血糊成
40年前修筑龙泉山隧道，以及石桥水库、三岔水库等配套工程，工作条件之艰辛，难以想像。工程中，先后有100多人献出宝贵生命。
“人民是真正的英雄。”现年77岁高龄的樊高凯，居住在简阳市某小区，6月1日傍晚，他正在家里喝茶看报。谈到40年前的建设经历，感慨不已。
1970年2月，身为三岔区委书记的他被龙泉山隧道建设指挥部任命为四营指导员。据他介绍，为了尽快打通隧道，当时全县动员，进行军事化管理，每个区成立一个施工营，下设连、排、班，而直接参与隧道施工的就有6个营，总数超过1万人。
为了加快掘进速度，建设指挥部决定采用詹天佑修建京张铁路的办法，除了两头同时掘进之外，还在山顶位置同时打了14个斜井，如此一来，就有16个作业面同时开工，大大加快了工程进度。
樊高凯的四营负责灯杆堡一带，由四号斜井进入山体。他们采用“四班倒”，昼夜24小时不间断施工。每组施工队大约有30多人，其程序先是炮工打孔放炮，然后是挂马门，即用木料支撑住爆破形成的截面，随后，民工用电钻和铁锤将爆破形成的石块破碎，接下来，用桃型镢头和撮箕将石渣传出，放在卷扬机上送出隧道。紧接着，开始在初步形成的隧道中搭起拱架，再由石工前来建造石拱，一段完成后继续下一段。
缺氧和塌方是隧道建设中威胁施工人员的两大难题，稍微不注意，就可夺人性命。“最大的困难是缺少现代化机械设备。”樊高凯回忆。为了保证施工安全，他们在中铁二局借了几台鼓风机，却没有送风铁管，怎么办呢？经过多日的思考，当地人终于想出了一个土办法：用篾条编一个竹筒，周围再用猪血和牛皮纸糊起来，成了简易的送风管，一试，嘿嘿，还真不错。
但是，很快简易通风管就不管用了。究其原因，一是隧道深入后非常潮湿，牛皮纸被地下水浸湿、破裂，二是因为接头太多，空气压力一稍大就裂开了。
风送不进隧道，缺氧昏迷的事件便接踵而来。樊高凯记得，亲身看到过民工在自己的身边突然晕倒。
为了克服困难，建设指挥部想了很多办法，首先是缩短单个班次的施工时间，之前是几个小时一班，而后来换成半小时一班，甚至10多分钟一班，民工们往往是憋着一口气进隧道干一阵，然后冲出隧道，呼吸几口空气，再冲进去，继续干。最终，争取到了铁质通风管，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此外，还缺少输送设备。一个工作面开始只有一台人工卷扬机。后来，一位大学生将其改成了电动卷扬机。再后来，因为掘进距离越远，电动卷扬机的动力跟不上，又只得采用人海战术，包括地面指挥部的人员全部下井，排在隧道中，每一米站一个人，然后将装在撮箕中的渣土传递出去。“一个班干下来，手都像要断了。”樊高凯回忆。
工作量大，而工作环境也极为恶劣危险。1971年2月23日，中铁二局的技术人员李文德，放完炮后去检查危岩，不料被塌下的岩石击中头部；同年11月8日，技术人员姚仲伯在隧道3号斜井点炮，不幸被提前爆炸的炮炸中……据了解，为了建设包括龙泉山隧道，乃至之后的三岔湖、张家岩和石桥水库（今龙泉湖）在内的几大工程，先后有100多人献出宝贵生命。
三岔湖水库边上，至今矗立着都江堰龙泉山灌区水利工程纪念碑，上面写道：“平湖恩波浩荡功在千秋……”李文德、姚仲伯等就葬在隧道出口不远处的五七山半山腰，站在烈士墓前举目望去，张家岩水库、龙泉湖和三岔湖的南北干渠，尽在眼前。
神奇：
测量的精确让人难以置信
龙泉山隧道其中主隧道长6000多米，平均误差只有几厘米。“两段隧道相向作业，最后连通的那一瞬间，两个钻杆居然‘嘴对嘴’了。”
现年58岁的任瑞龙，当年家住简阳县柏林公社洗银大队。龙泉山隧道开工时，他才18岁。经过几天培训，他成了6营8连的一名施工技术员。1972年冬天的一天，他所负责的一段长达1000多米的隧道终于和相邻的一段隧道贯通，两跟钻杆居然“亲上嘴”了。
“简直太了不起了。”任瑞龙说，这样的场景证实，前期的线路勘测工作精度非常高。
曾经“打不打得通，逗不逗得拢，水流不流得过来？”是群众普遍关心的问题。靠着唯一的一台手摇式计算机，当时四川省水电厅地勘队、中铁二局的技术人员对工程勘测和设计。通过反复五次计算，计算精度达到了万分之三，而这一计算成果，后来还被纳入大学教材的讲义中。全长6000多米的主隧道，平均误差只有几厘米，最大的误差也只有10多厘米。在今天，也是个了不起的成绩。
龙泉山隧道7次穿过文家河河床下方，这对于隧道施工，无疑像“噩耗”。因为河床土质松软，松软的泥沙会像装香肠一样，将掘进后的隧道填满。工人们就只得清理，刚清理完，又陷落下来……经过多日的研究，最终，在中铁二局技术人员的帮助下，指挥部最终研究出一种名为“红甘蔗，剥一节吃一节的办法”：在塌方处的两头用快速凝固水泥迅速堵住，堵住一段，然后施工一段，最终将这一段塌方治理好。
一边是艰苦的条件和恶劣的环境，一边却是人们不断涌现的智慧火花，而在整个龙泉山隧道的建设过程中，后者似乎总是占据着上风，并创造出一次又一次的奇迹。
专家说法
呼吁保护近现代水利遗迹
嘉宾：王启涛（西南民族大学历史系教授）
“当然应该受到保护！”在接通记者的电话后，王启涛坚定地告诉记者。在他看来，龙泉山隧道是十分宝贵的四川近现代水利遗迹。
王启涛多年来一直关注都江堰水利工程，此前，他曾在央视“百家讲坛”讲了《蜀地探秘》系列的都江堰部分。据介绍，在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中，泸县一条建成于30多年前的，跨度为200余米，高10余米，全部用青石砌成的渡槽遗迹已经进入文保视野。
与泸县渡槽不同的是，龙泉山隧道本身就属于都江堰水利工程的一个组成部分，而都江堰在2000年就已经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在王启涛看来，除了核心部分外，其渠道和配套工程的保护也不应忽略。
本文图片均由本报记者罗继飞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