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明
连着几天下雨，老天仿佛已经开始应了景，就等着一直延续到清明时节的雨纷纷。
早上推开窗户，倒春寒不禁让人打了个激灵，老家的山里还下起了雪。母亲打来电话，问我几时回去给外婆扫墓，要先预约报备，一家去三人。
厨房窗台上那个玻璃瓶里的吊篮被风吹得一颤一颤。我喜欢用这个瓶子盛装小小的生命，一根绿萝、一簇铜钱草或是几支梅。那一年春天，外婆用这个瓶子装着满满的一瓶笋干，递给我，那是她留给我最后的物件。
不像别的小孩，一出生就看见外婆，外婆是在弟弟出生后才从大上海来到我们那儿的。初来时外婆齐耳的短发乌黑发亮，白皙的皮肤，得体的服饰，端庄、典雅、大气，举手投足间满是浓浓的大家闺秀范。
外婆有一双巧手。那时在我们山里连毛线都不多见，她却能编织出各种好看的毛衣，还用钩针钩出漂亮的图案。上小学时母亲出差买了一块鹅黄色的的确良布，外婆给我和二姐各做了一件衬衣，然后在左边的胸口位置用红丝线绣了一朵花。穿上新衣服的我，别提有多傲娇呢！
前些天在女儿房间整理物件，看见抽屉里静静躺着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这个娃娃女儿一直视若珍宝，她没有身着标志性的的蓬蓬裙，粉色的衣服是当年八十岁的外婆一针一线手工缝制的，领口、袖口镶上一圈精致小巧的花边，可爱的小脚还穿上了一双藕粉的毛线袜，一身的装扮让这个芭比娃娃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外婆喜欢把日子过得小资又有腔调，哪怕是炒个大头菜也是非常考究，切成细细的、长短一致的丝，再放入油锅一炒，起锅前放入大大的一勺糖，吃上一口，感觉味道就是不一样。
她总对我说，在她老家，对吃可讲究了，单单一个蟹就有很多种烧法，有清蒸蟹、油酱蟹，还可以把蟹肉蟹黄剔出，蟹盖里铺满肉末再放入锅内蒸，蟹黄烧豆腐，公蟹的大脚剥开吃净后，把里面两片薄薄半透明的软骨拼成蝴蝶状，一个个黏在墙上。
外婆喜吃零食，最好吃的是自制的核桃肉。有核桃的季节，她用锤子细心地把核桃敲碎，挑出核桃仁，放在小石臼里捣碎，加入白糖，再严严实实地放在一个玻璃罐子里。我每次去外婆那儿都会舀上一小勺，唇齿之间顷刻溢满香甜的核桃味。
小时候，我家离舅舅家很近，几乎每天都要往外婆那儿跑。放暑假时，喜静的我最爱陪着外婆，对，这感觉就是岁月静好，尽管那时根本不懂。祖孙俩一起坐在屋内，屋外有几只蝉儿在鸣叫，不时有微凉的穿堂风，风里夹杂着后院菜地里淡淡的青草味。
午后，外婆会取出一个浸在凉水里西瓜，剖开，切成小块，用小刀把瓜皮和瓤分开，然后再把瓤垂直切成两三块，而我就喜欢直接拿这小块吃，省事又干净。看着外婆优雅地摇着那把精致羽毛扇，听她娓娓道来从前老家长长的石皮弄，深深的大宅子，还有老家的故事、老家的人……
九十岁，外婆的视力逐渐退化，那一年做了治疗青光眼和白内障两次手术。无奈随着年龄老去，视神经不可逆转地萎缩了。慢慢地，只能看见模糊身影的外婆更习惯凭声音来判断，是谁谁谁又来看她了。
外婆96岁那年，胆囊炎复发，我把外婆接来看病，一周后康复。家有读高二的女儿，担心我因为要照顾她影响孩子学习，外婆坚持要回去，分别时说：等明年囡囡上大学了，我来住上一个月，陪陪你。
又过了一年，外婆依然耳聪心明、思维清晰，以至于从未曾想起还有分离那回事。在ICU的病床上，外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嘴里寡淡，想吃一口大头菜。
一个月后，女儿跨越千山万水外出求学。那晚，外婆如约出现在我梦里，我俩坐在老家永宁桥边的廊棚下，她依然优雅地煽动着羽毛扇，轻声哼着童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起风了，屋外香樟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枯黄的落叶似彩蝶般在春风里转了几圈，悠然落下……
简 单
浙江湖州人
认真的上班族
慵懒大龄伪文艺女
闲时露台种菜，听花开藤缠，拔节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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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陈品
排版：为你静芷
图片：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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