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言
武汉封城第53天，天气晴朗，我把被子都拿出来晒了晒，将厚厚的冬被换成了舒适的春秋被，瞬间觉得轻松多了。
01
从去年小年回到乡下，我已经在这里与世隔绝了两个月，吃的是地里种出来的青菜，还有隔三差五从河里网到的鲜鱼。
刚开始，大冬天我们吃的红菜苔，又软嫩又肉乎，就算没有肉都能吃下一大碗饭，何况那时候还有家里置办的年货。
谁都没想到封城会要那么久，公公把好吃的菜都堆在了桌上，我们敞开了肚皮吃，肉丸子一顿能吃十来个，我们家老大每天把肉丸子一分，人人都要完成任务。
现在回想那段大口吃肉的时光，肚子咕噜咕噜叫。
每天早上喝的是排骨藕汤，我实在理解不了本土武汉人对吃藕喝藕汤的热情，我就算吃下一大碗仍然会觉得没吃饱，因为汤在我眼里是和饭一起搭配吃的，况且我也不是很爱吃藕。
那些吃红菜苔，大口吃肉的回忆里还有着二宝的膘肥体壮，裏着一身厚厚的棉袄，以至半岁了还不会翻身，每晚趴在床上只会憨憨地吃手，一动不动。
随着封城时间越来越长，新闻里报道武汉市民的年货大都吃完了，快要弹尽粮绝，虽然有了各种方式补充，仍然充满了各种不便利。
而这里，越发有了自在闲适的气度，地里有菜，水里有鱼，园里有鸡鸭，坐拥这一片山水田园，仿佛有了抵挡一切的底气。
02
天终于暖和了，小院的桃花开了，枝头上冒出了嫩芽，小鸟欢快地在树林间穿梭。
老大天天运动量大增，虽然不能出门，但还有院前院后的一块天地供她驰骋，每天追鸡子那叫一个欢，从前门蹿到后门，从屋前跑到屋后，那些母鸡看到她就躲得远远的，连蛋都下得少了。
爷爷奶奶天天喊都停不住，老公想了个法子，告诉她母鸡肚子里有蛋，不能瞎跑，就像妈妈怀妹妹一样不能跑步，我翻了个白眼，这比喻，听着都别扭。
不过老大能接受这简单粗暴的理论，开始将目标转向唯一的公鸡，这下公鸡遭殃了，母鸡多，目标比较分散，好歹能喘口气，公鸡那几天恨不得把两条胯子跑断。
我很好奇为什么只有一只公鸡，难道也像野兽们一样圈占地盘吗？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有一只别人家的公鸡闯进了我们的院子范围，家养的公鸡箭一般地冲过去和对方干了一架，对方灰溜溜地跑了，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斗鸡，场面很壮观。
我问老大有没有见过，她告诉我，见过，我又问她当时是什么场景，她说，连脖子上的毛都横起来了，我一纳闷，横起来了是个什么鬼，细想才发现，形容得真形象，当真是横起来的。
追完鸡之后老大又迷上了喂鸡，手里拿一片菜叶，逗引着鸡们从远处赶过来，吃给老二看，老二则对这些动着的又跟人不一样的活物，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母鸡们被老大喂得一天比一天肥，与刚开始简直是判若两鸡，肥得走路都一拐一拐的，爷爷告诉她这些鸡子准备要开窝下蛋了，于是老大又多了一件趣事，每天去鸡窝捡蛋，并做好统计。
都说老小老小，老大本来宣布了捡蛋是自己一个人的活，偏偏奶奶这时候也像个小孩一般，一听到鸡开始叫咯咯大，就忙不迭地去捡，老大上着网课来不及，下课后冲进鸡窝，出来准要问一句，奶奶你捡了几个蛋？
我记得刚回来时，老大吃饭都躲着鸡，因为鸡会追着她，等着她掉米粒，老大害怕鸡啄她。
直到有一天她从鸡窝拎出一只鸡，冲我喊，妈妈，这只鸡在孵鸡宝宝，我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娃子都敢捉鸡啦，她还兴冲冲地向我表演，捉在外跑的鸡，只见她瞅准目标，一把抓住鸡尾巴上的毛，一手一按鸡的背，鸡就蹲在那儿了，然后她就一只手拎一只鸡翅膀，把它塞进垃圾桶。
在这里呆得久了，天暖和了之后，我们都不习惯坐在桌边吃饭了，一人端个饭碗，要么蹲一排在台阶边上吃，要么坐在小凳上吃，这时候，老大会很自然地捧着碗冲凑上来的鸡踢一脚，那样子，像极了在这土生土长的一样，鸡受惊一飞，我们就都很嫌弃地往边上挪挪，省得腾起的灰扑到碗里来。
类似的记忆还是在儿时，几十年后，再次出现在眼前，如此鲜活，竟让我生出一丝向往。
03
当荤菜变得越来越少，也买不到的时候，为了让老二有口粮，不得已，我只能多吃点饭，我婆婆跟我说，以前没有什么好吃的，就只有多吃饭，她怀我老公的时候，每顿都吃几大碗，她的婆婆直问她撑不撑。
我毕竟还没到那种程度，饭是吃多了些，隔些天这里的老乡去打渔，我还能顿顿吃上鲜鱼。
大家很默契地把鱼都让给我吃，于是我每天中午一条鱼，晚上一条鱼，有时分点鱼肚子和鱼籽给老大吃，就这样，连家里的猫都跟我混熟了，一叫唤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钻出来，期待我带给她的美餐。
我觉得以前吃鱼都光吃各种佐料的味道了，味是非常好，但好像丧失了点原味，不知原来的味道是什么。
吃了一段时间，我知道了，鲫鱼的肉质非常细嫩鲜美，财鱼的肉则有点粗糙，中间还吃了一条鲑鱼，鱼肉香甜，汤鲜味正，还很少刺，真是人间美味，怪不得鲜字让鱼独得一半。
我还有着皇上般的早餐，有段时间以鸡汤打底，熬得浓浓的鸡汤，放面条，加点青菜，出锅撒点葱花，拌点辣椒酱，鸡骨头入口即与鸡肉脱离，面汤浓而不腻，青菜翠色可人，真是一早上吃完心情都是美的。
后来好不容易买到了一点肉，还是千篇一律的面条，将肉切碎了酱油一拌，锅中放两个鸡蛋，夹一筷子肉往沸水中一烫，放入刚掐的豌豆尖，水开了起锅，照样是葱花辣椒酱，一碗鸡蛋肉丝面出锅。
偶尔面盛久了没来得及吃，放成了干面，先不急着加汤，来一勺老干妈，将上面的一半一搅拌，半碗香喷喷的干拌面就好了，剩下半碗添上汤一搅和，又成了一满碗，感觉一早上吃了两碗面，特别的满足。
04
天暖和了，老二的活动范围也渐渐变大，从房间到客厅，再到楼下，再出大门，她的视野一下子打开了，看什么都新奇有趣。
每天我都抱着老二到外面转转，看看发芽的树枝，盛开的桃花，吃虫的母鸡，她还会追着天上飞过的小鸟看。
老大很喜欢逗妹妹，一下课就跑下来，先去鸡窝转一圈捡蛋，然后过来和妹妹玩一下，老二看到姐姐也会高兴得手舞足蹈，两个人对着哇啦哇啦乱说一气，也不知道交流的啥。
天越来越暖和了，脱下厚重的棉袄，老二看着清爽多了，也轻快多了，她自己也感觉很好，一放到床上，就开始很用力地蹬腿。
虽然日子过得很惬意，但我心里仍是希望能快点解封，老二要打疫苗了，老大一直这样上网课对视力也不好，还有，毕竟这里不是很方便，老二添加辅食会受很多限制。
05
只是这段时光让我的生活彻底慢了下来，我不再思考那些个天天烧脑子的问题，孩子的成长教育要怎么实施，家庭的财务状况要怎么改善，老人的生活习惯要怎么调整。
我开始慢慢懂得老子的无为而治是什么意思，其实很多时候顺其自然就是一种无为而治，我们无力改变什么，那就顺着目前的现状往前走就是了。
傍晚，家里的鸡都上笼了，小鸟们也不见了踪影，天擦黑的时候，会有蝙蝠出来觅食，刚开始我以为是回窝的小鸟，还带着孩子们一同看，后来才发现，它们在低空盘旋，飞来飞去，那翅膀根本不像鸟儿一开一合，才意识到是蝙蝠。
我心里恐怖极了，这次的病毒很大概率是从蝙蝠身上来的，但这里的人都不怕它们，在这里，蝙蝠和人类互不干扰，看起来，他们就像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仿佛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每天晚上，我们吃完饭，收拾完都上床也才八点多钟，老大觉得真是好早呀，以前每晚像打仗一样，能赶在九点前上床就算不错了。
我告诉老大，以前的古人过的就是这种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感叹道，古人的日子可真悠闲，我心里则感慨万千，我们从刀耕火种的农耕文明，走向日新月异的科技文明，原以为一直在进步，没想到，倒是让孩子看到了不足，这前进的步伐太过迅速，连孩子都对古人生出了羡慕。
也难怪短视频网红李子柒能红极一时了，她的视频里所传递出的信息不就是回归田园，找寻生活的本质吗？
这一段慢时光，让我重新思考生活，剥掉一切不必要的出行、购物、娱乐、社交的外衣，生活最核心的内容变成了好好吃饭与好好睡觉，生活最幸福的事情是睁开眼，看到初升的太阳和身边的家人。
也许，活着就是上苍对生命最大的眷顾，如果能选择，我当然不会再次选择以这种方式来感悟人生，但我会一直记得，在庚子鼠年的那个春天，生命接受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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