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2年到1987年，杨洁历时6年，凭借着一个摄影师、一台摄像机和简单的特技，惦算着拮据的资金，托着柔弱的身体，靠着他的坚强与勇气，凝聚着整个剧组，拍出了这部经典的电视连续剧《西游记》。
这部电视剧一上映就受到老少观众的欢迎，每年的寒假、暑假都有重播，具体重播的次数没有定论，但重播次数是其他影视剧无法超越的。
它获得的奖项有第8届全国优秀电视剧飞天奖和第4届大众电视金鹰奖特别奖。杨洁导演也凭借该剧入选新时期（1978～1987）全国影视十佳导演。许多演员因此成名、受到关注，奠定了人生的演艺之路。
但这一位特殊的“演员”也是历经磨难，默契配合拍戏，可在拍完《西游记》后，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名利，还逐渐被抛弃甚至虐待，最终悲惨地死去。
杨洁导演为它伤心，又无可奈何。在她的自述《我的九九八十一难》中，作了重笔深情记述。这就是她写的《唐僧的第四个徒弟——龙驹悲歌》，来纪念那匹为剧组做出巨大贡献的“白龙马”。
白龙马是西海龙王熬闰三子的化身，因纵火烧了龙宫殿上的明珠，被熬闰表奏天庭，告了忤逆之罪。玉帝将其吊在空中，打了三百，等待处斩。因遇到南海观世音菩萨到东土寻找取经人，求观音菩萨搭救，由观音菩萨和玉帝说情，免于死罪，被贬到蛇盘山鹰愁涧等待唐僧取经，变为白马，成为唐僧的脚力和第四个徒弟。
杨洁在拍摄《除妖乌鸡国》、《偷吃人参果》、《祸起观音院》、《三打白骨精》等剧集时，没有剧组自己的白马，拍摄起来临时找马，不但费尽周折，还很不满意。
后来剧组在83年9月到内蒙古锡林浩特去拍孙悟空天河放马的戏时，看中了锡林浩特军马场里有的一匹白马，原是骑兵团团长的坐骑。
“它个子稍微小一点，样子一样漂亮，只稍稍有几根杂毛，可是脾气温顺多了。”
杨洁向领导打报告以八百元钱把这匹白马买了过来，事先马场把这匹白马除了军籍，几天后，成为剧组成员和唐僧的第四个徒弟。
当时是白马有4岁，杨洁安排两人专门伺候它，和道具服装一起同乘火车、汽车，吃喝不愁，皮毛光滑，精神漂亮。跟着剧组转战南北，跋山涉水，一共相处了五年。
拍摄白龙马救唐僧时，由猪八戒逗弄白龙马，白龙马很通人性，“居然和马德华演成了这段戏，它点头，抬头，咬住猪八戒的衣服，……等等，看起来真像是它在和八戒对话：要求猪八戒去求悟空回来救师父似的！”
杨洁说：“它非常通人性。它勤恳忠实，从不偷懒，永不背叛！它不能说话，但却可以用它的目光表达它的感情。它在拍摄中，经历过几次险情。这几次险情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中。”
在苏州，白马踏上一块斜搭在卡车上的木板上车时，一脚踏空摔倒，“身体卡在了房屋前面的水沟里，身上还驮着笨重的马鞍。它四蹄挣扎着努力想站起来，但马鞍卡在水沟里，它无法站起来！”
杨洁心疼地蹲在它面前安慰它时，“居然看到它的眼睛里流出了泪珠。真的，一大颗泪珠！它就像听懂了我的话，伤心得流泪了。看到了这滴泪，我也几乎要哭了。”
在九寨沟拍摄《错堕盘丝洞》时，在拉着它和师徒四人往瀑布上面走时，因上坡，石头湿滑，白马滑倒“在乱石沟的缝里，山沟里急流的水冲击着它。”
剧组人员慌手慌脚，也没能把它拉起来，还是在一位藏族专业养马人帮助下，把它拉了出来。到瀑布上面拍完了师徒们行走的那个镜头。
在灌县二王庙拍蜈蚣精的戏时，白马驮着“行李”在斜坡台阶上走，路过一棵歪脖子树，行李包撞在树上，白马腾空掉进了旁边湿滑陡峭、长着青苔的排水沟里，顺着沟里一直往下滑！剧组人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拉住它，没有掉到水里。
五年后，戏拍完了。剧组不能养马，就和所有的布景道具一起，被运到无锡影视基地，立了个“《西游记》的白龙马”的牌子，供游客花钱照相、溜圈。
杨洁说：“我听了这个消息真是大为吃惊：它居然被当作人们赚钱的工具了，它是《西游记》的功臣哪！它辛辛苦苦五年多，风里雨里，爬山越岭，出生入死好几次，……这不应该是它的下场！但是我自己都深陷于痛苦之中，无力自拔，那里有权力去为它鸣不平呢？它的遭遇使我深深感受到人类的冷酷！”
1995年，杨洁到无锡影视基地去拍《司马迁》采景时，特地打听这匹亲爱的老马的下落。基地负责人说：“它还在。享受退休干部待遇：住单间，吃小灶！”
杨洁立刻去看老马如何“享受退休干部待遇”。
原来在基地边上半山坡的一条靠墙的小路旁，在山坡上挖出来一间像洞穴一样的小“屋”，阴暗狭小。
那匹皮毛脏得成了灰色、几乎看不出本色的瘦马，在孤独、无精打采地嚼着马槽里的稻草。杨洁细细打量半天，才认出它来。这匹“当年一同共过患难的白龙马！但是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精气神！”
杨洁轻声地问它：“你还认得我吗？老朋友？”
但“它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眼里没有表情。”
杨洁又问它：“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你怎么这样瘦了？他们给你吃得饱吗？”“我们来看你了，你还记得《西游记》吗？记得吗？你想我们吗？”
“我们离开了，我一直回头望着它，它也一直望着我！我觉得它认出我来了。我站住了，因为再走一步，就会走出它的视线。这时使我大为惊异：它叹了一口气，有些怅然地回过头去。”
她对王崇秋说：“它叹气了！它认出我们了！”“他不相信，别人也不信，但我相信：它的确认出我了！那一声叹息里包含了多少的悲苦！我从心底感受到了：这是它无言的回应！”
杨洁给基地领导希望把白马照顾得好些，“它是有功的。《西游记》有它的血汗！”
基地领导答应了，但又说：“现在够好的啦，马活不了多久，也该差不多了！”——这句话使杨洁寒心。
1996年，杨洁在无锡唐宫拍摄《西施》时，又去看白马，找那时好多人已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后来从老一些的工作人员那里打听到，它在马群里，和那些高头大马养在一起，矮小瘦弱得，被遮挡得看不见！在喂料时，“它根本挤不到马槽前面。那些年轻力壮的马，一个个藐视它、欺负它，气势昂扬地把它挤到一边。它只能畏缩地躲开，免得被它们踩踏到脚下！”
杨洁写道：“我们在马圈外观察了一会，我心痛地看到：它竟然连一口吃食也无法得到。它又老又无力，不被踩死也会饿死，真是一幅悲惨的情景！我预感到：像这样下去，它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也许这就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它！我们让管理员把它牵出来，和我们一起照个相。就算留个纪念吧。”
“在这个心酸的时刻，我又对它说：你还认得我吗？我们都老啦！……但是我感受不到我的白龙马有任何反应，它已经衰老得对外界的一切都木然无动于衷。它只是低垂着头，仿佛连抬起头看我们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不是和人的风烛残年一样吗？如果没有人来关心它爱护它，它的生命瞬间就会消亡了！我心痛难忍，当时若不是有别人在身旁，我真会为它痛哭一场！……”
杨洁气愤地问管理员：“你们知不知道它就是《西游记》里的白龙马？能不能给它改善一下生活条件？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年轻的马欺负它，它根本吃不到东西吗？难道不能把它分开单独给点吃的吗……？”管理员当时是答应了。
杨洁说：“第二年，我听说我的“白龙马”死了，它就埋葬在基地里，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我无语！”
是啊，杨洁也回忆当年白马在内蒙古草原上：“英姿挺拔，尽情驰骋，抖着长长的鬃毛，迎风长嘶！那时的它，多么年轻，多么快乐！是我把它从朋友们那里夺了过来，使它离开了熟悉的草原，过上剧组的生活，当上了白龙马”。
“虽然它和我们一起，辛辛苦苦，走南闯北，但这并不是它自己的选择！“白龙马”又如何？这个听来光辉的称号对它有什么用呢？它是那样孤独，那样寂寞，失去了自由，没有了朋友！”
“当被利用完了以后，就被人们冷酷地抛弃！然后，它因衰老而被排挤、被疏忽、被看成了累赘，在无人照料、无人理睬的角落里默默地死去！它的心情有谁来关心，有谁能理解呢？”
她由马及人，又说道：“其实，人何尝不是如此，我还不是和这匹老马一样吗？到了没有使用价值的时候，谁还会关心你的命运和生死呢？人尚且如此，何谈一匹羸弱不堪，不能讲话的老马呢？！”
杨洁导演是有感情的，对她的剧组，对她的演员，甚至是白马！那谁是无情的呢？是岁月？是人？是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