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光盘正在逐渐缩小,慢慢变成一个豌豆大小的光点,发出微光,拼命地挣扎着。无奈,最终还是被黑暗吞噬,没了踪影。
小黑失望的低下了头,这是他每天最失望、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刻。
他渴望摆脱这一切。
但,每天如同复制的一般,仍是如此。
耳边突然响起的吵闹声让他从烦躁的思绪中惊醒。
一行7人正在一个下降的矿井电梯之中,说是电梯,其实更像个铁笼子。今天他们要到井下1100多米的新煤矿层,在那里搭建工作面,之后,将开始长期的采矿作业。
在这样的深度,人除了必须忍受有毒气体和高温以外,新矿层的瓦斯浓度也较高,极易发生爆炸和火灾危险。因此,每个人都必须格外谨慎。
正是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大家开始变得有些暴躁。
“他凭什么?当年在我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现在骑在我头上了!”周老愤愤不平地吼到,声音甚至胜过了井下各种嘈杂的噪音,显得更加刺耳。
“确实如此,想当年要不是走了运,现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汪师傅一脸不悦的随声附和。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插言,或多或少表示着不满。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在井上排队准备搭乘电梯时,下井的队伍多,时间很紧迫,周老动作稍微慢了一点,就被负责井上工作的张主任当着那么工友的面一顿劈头盖脸的叫骂。着实有点不给老同志面子。
周老是一位年纪较大的老师傅,即将退休,平时都没人敢得罪,怎能受得了这般辱骂。更何况,张主任是他的徒弟。
看着周老久久不能消气,许班长安慰道:“周老您也别气了,张主任也是对事不对人,并非故意要刁难你。”
“这还不是刁难吗?当着那么多人,这小子踩狗屎运升官之后越来越嚣张了,忘记了自己之前和我们一样,只是个矿工而已!”
“但这狗屎运,可是张主任用生命换来的呀。”许班长意味深长的接着说道。
这话如同一阵急雨,浇灭了大家的怒火。甚至连周老也立马没了脾气,不再吭声,显然无法再反驳了。
铁笼滑轮与轨道摩擦仍在发出“嗞嗞”的响声,衬托出了电梯内的寂静,大家开始重温记忆中的那个耳熟能详的故事。
张主任那时还是张工,在井下奋力地挥舞矿镐以换取井上的温饱。
那天,矿井副经理正好下井到他们的工作层视察,但没想到的是,由于探测组的失误,竟然未探明浅部的强含水层,矿工们挖矿时凿穿了岩壁,顿时水柱喷涌而出,强大的压力冲垮了护壁,层压水倾泻而下,矿井瞬间变成了水井,副经理反应不及被急流卷走。
在这个生死关头,所有人纷纷游向高处,只为逃命,因为矿井正在被水灌满,顶板也随时可能塌落。
只有张工,沉入逆流,顶住巨大的水压力,找到并捞起副经理,将其转移到了安全地点。
不久,顶板坍塌,总共有13名矿工再也见不到井上的世界,永远成为了矿井的一部分。
有人说张工是见义勇为,也有人说他是投机取巧。总之,张工受到奖赏,成为了张主任,再也不用活在地面之下,光鲜亮丽的服装再也不会被污渍弄脏。
之后电梯里的氛围缓和了许多,周老的愤怒也烟消云散,和大家说说笑笑:”你说要是你们遇到这种情况,会用生命去拼一拼吗?”
”那是当然!”小滑头放高声调抢答到:“年轻人嘛,就是要去拼一拼,闯一闯,谁愿意当一辈子矿工啊。”小滑头是个刚满20的小伙子,平时油腔滑调话多得不得了,虽然他说的一本正经,但总让人感觉不靠谱。
“我们这些老同志就算了,干一辈子,就为了活着出井,现在已经快到头了,可不想去冒险了。有人说矿井中每一块煤都是带血的,我已经流干了血。”汪师傅诚恳之中带着感伤,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沉重,所以迅速把话题抛了出去:“机会还是留给你们这些朝气蓬勃的小毛孩。对吧,小黑?”
众人也把目光投向了角落,虽然无法确定看到的是小黑,还是阴影。可能是从小就和煤炭打交道的原因,小黑确实太黑了,因此有人称他为”矿井之子“。
突如其来的聚焦让小黑有些惊慌失措:”我。。“他支支吾吾了很长时间也难以给出一个答案。
”你们别为难小黑了,他下个月才成年,别教坏了孩子。”还好有许班长解围,大家转移了话题,移开了视线。
而小黑,此后一直在被那个问题所困扰。
如果是他,愿意用生命去赌未来吗?
铁笼在黑暗之中仿佛自由落体一样急速下落,矿老板一定不愿意把矿工们的作业时间浪费在搭乘电梯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铁笼一阵摇晃并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缓缓减速,最终与坚硬的物体相撞发出一声巨响,剧烈的晃动使大家一阵踉跄。他们终于到了,整个矿井距光最远的地方。
没有了金属的摩擦声,四周一下子静得出奇,只有7人没有节奏的心跳和呼吸声。
铁门被打开,他们接连走出,踏上这片其他矿工可能还未涉足过的岩层。
小黑突然感觉他们像是首次登上月球去建立基地的宇航员,他没去过月球,但知道和现在的情况并不会差太多,这使得一股自豪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这里只是一个面积狭小的电梯平台,平台中央有一个向下的活板门,通向目标作业层。
许班长用力拉开活板门,一股清风扑面而来,甚至还有一点点香味,有经验的矿工都知道,这是瓦斯的味道。
“这瓦斯浓度很高啊。”周老鼻子发出嗖嗖的声音,做出了判断。
“放心,工程队从上面打通了一根通风管,我先下去。”许班长打开头灯,顺着梯子爬了下去,可能只有3、4米的样子。
许班长稍作调查之后确认安全后,通知他们依次爬下。
小黑下来后通过头灯的光扫视着四周,这个矿层由挖掘机械简单成型,有一条主干道,矿壁表面是凹凸不平的岩石,承重也仅仅通过几根较粗的木头顶住,侧壁中镶有整片的黑色岩体,很显然,这就是煤。
小滑头最后一个下来,高声说道:“我不关活板门,透透气。”
许班长没回答表示默认,其实这里瓦斯虽然浓度较高,但显然还是安全的,里面的那根通风管功不可没。
许班长示意大家集合朝里走,他们要大概估算煤炭的量并确定开采方式。
一行人行走在黑暗且深邃的矿道间,通道很宽敞,却感觉很压抑,煤炭的氧化释放出热量,导致矿层气温很高。小黑用手摸了摸侧壁的煤矿,竟然有点烫手,尽管远远未达到碳的燃点,但只需一点火苗,就能让整个矿层沸腾。
没走一会,许班长在一根直径10厘米的黑管子前面停住。无疑这就是那根通风管,从矿层顶部穿出,落在地面上方1米处,从里面吹出新鲜的空气。他们每个人都在管子前面停留了一会,品尝着呼吸的畅快和肌肤的凉爽,之后如同加满油的汽车,重新上路。
主干道延伸向远方不知何处,至少头灯发出的光难以企及。他们一边走,一边观察,一边记录,速度并不快,灼热的空气却是最大的烦恼,小黑的工作服下汗水正在肆意的流淌,他相信其他人也一样。特别是老同志,明显体力不支。
许班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查看完一处矿岩后,他宣布原地休息一下。大家瞬间松了一口气,开始享受这短暂的快乐。
小滑头听到休息时就像解放了一样,调侃道:“上去一定要申请一下,这里必须安装几台空调,不然没法干。”说完便顺势将身体靠向侧壁,工作服上悬挂的金属工具与煤矿碰撞,几片煤石被击飞,掉落在地碎成无数小煤块,扬起一小团灰尘。扬尘逐渐散去,只有煤块安静的躺在那里,毫无生气。
小滑头赶紧远离侧壁,安慰大家说:“好了,没事了。”矿井里煤尘爆炸是最容易出现的事故,特别是新矿。
话音刚落,只见地上的煤块悄然之中袅袅升起一缕白烟,蜿蜒直上。他们还来不及有所动作,空气中传来几声清脆的空响,紧接着一条火龙瞬间串起,沿着侧壁的煤岩,向着两头射去。下一秒,顶板与另一方的侧壁也燃起烈火,朝他们席卷而来。
小黑在慌乱之中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小滑头已经朝着活板门的方向飞奔而去。许班长一声大叫:“快跑。”小黑才开始往出口方向冲去。
回去的路早已是一片火海,他左闪右躲,有时只能从火焰中飞身穿过,生存的本能让他不顾身上的灼伤。他突然开始担心,不知周老和汪师傅能否从此劫难中脱身。
逃生之路是如此的漫长且艰险,小黑感觉这条火焰铺成的道路没有尽头,还好有工作服的保护,能稍微阻挡火焰的啃食。
终于他看到了希望,他知道前方不远处就是终点,因为通风管就在眼前,那里的火焰在氧气的怂恿下,无比猖狂,张牙舞爪吞噬着一切。
小黑稍作调整,把手和头尽量用工作服覆盖,闭着眼睛一跃而过,冲破了烈焰墙。此刻他终于感受到了痛苦,全身如同有千百只啄木鸟,用利嘴凿着他的皮肤。但他全然不顾,继续奔向出口,胜利近在咫尺。
出口处有一个人影,看到小黑的出现,欣喜若狂:“快点,小黑,就差你一个了。”许班长快速的爬上梯子,准备从上面拉小黑一把。
小黑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梯子,迅速向上攀登,出口越来越近。目光所及,他看到了活板门外,看到了一张张焦黑的脸,看到了漆黑的空间,那里没有一点光亮。
小黑放慢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他知道了,这里并不是生存的出口,这里只不过是另一个炼狱。
许班长正朝他大喊,但他用更大的声音向许班长说:“关上活板门,等火灭了来救我。”说完,他在许班长惊讶的目光中消失。
小黑现在能给出答案了,他选择用生命换取未来。
火焰依然在跳跃,但他毫不畏惧,冲了进去,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燃烧需要氧气,如果活板门关闭了,那么通风口就是氧气唯一的来源,只要堵住那里的空气,火焰自然会熄灭。当然,没有氧气,他的生命也会熄灭,所以,只能期待救援在火焰熄灭后来得够及时。
通风管就在前方,还有嚣张的火焰,他从火势较小的地方一步一步接近管口,慢慢脱下了工作服,将皮肤暴露给那些饥饿的火兽。
没了工作服的保护,小黑感觉千刀万剐般疼痛,一股焦味扑面而来,但他依然拿起工作服,飞快的塞进了通风口,最终,整件衣服都挤满了管壁。效果很显著,通风管附近的火势瞬间消减一大半,他趁机把身体也堵了上去,防止有空气溢出。
矿层中弥漫着浓烟呛得小黑难以呼吸,还有炽热的气体包裹着他的身体,他的一只手已经完全变黑,现在才感受到钻心的刺痛。他死死的抱住通风管,以免他等会由于缺氧而晕厥导致前功尽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围的火焰似乎已经偃旗息鼓,各自退去。而小黑已经很难在烟尘之中寻找到氧气,他感到乏力,疲倦,但好消息是已经不再疼痛,那只手早已经失去知觉。
通风管似乎在他手中跳动,他没有力气再抓住它,甚至没有力气撑起他的身体。小黑倒下了,倒在了地上,就像床一样柔软,地面应该还很烫,但他感受不到。
小黑看到了一束火苗还在跳动,那微光映入他的眼中难以被锁定。恍惚之中他好像看到了许班长回来救他,把他送出矿井,而井外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在为他欢呼,他们把他抛向天空,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微光熄灭了,他成功了,他灭了火,他拥有了光明的未来。
他在未来到来之前,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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