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诗韵丨请君只看洛阳城
陈胜
北宋文史巨擘司马光有一首流传甚广的《过故洛阳城》：
烟悉雨啸黍华生，宫阙簪裳旧帝京。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诗写得当然很好，但细细想来北宋的洛阳虽然还名列“西京河南府”，实则早已风光不再。毕竟北宋鼎盛繁荣的是东京汴梁，并且是独领风骚。而洛阳史上最繁荣的时期，是在隋唐。
作为有着4000多年建城史和1000多年建都史的荣耀古城，洛阳有着骄人的过往，有着专属的诗风雅韵。这是“天下之中”“十省通衢”的洛阳，这是水润泽兴、伊洛瀍涧交汇的洛阳，这是理学发轫、斯文鼎盛的洛阳，这是花魁牡丹尽情绽放的洛阳，这是夏商周定鼎、汉魏风度、隋唐锦绣的——不朽洛阳。
仅以诗歌的角度纵观各朝，唐宋两代以洛阳为话题的诗歌最为壮观。比较而言，盛唐的洛阳显然更加令人倾倒和神往。
1.洛阳城里春光好
洛阳山水宜人，那些迷人的春天，无数次地走进了诗人的辞赋和心里。
菩萨蛮·洛阳城里春光好
韦庄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
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
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人在江南的韦庄，回忆起洛阳的春日美景，迷惘乡思、伤春情愫，顿时涌上心头。
顾况、罗邺等人面对此间胜景，也是颇多感慨，思绪纷飞。
洛阳早春
顾况
何地避春愁，终年忆旧游。
一家千里外，百舌五更头。
客路偏逢雨，乡山不入楼。
故园桃李月，伊水向东流。
洛阳春望
罗邺
洛阳春霁绝尘埃，嵩少烟岚画障开。
草色花光惹襟袖，箫声歌响隔楼台。
人心但觉闲多少，马足方知倦往来。
愁上中桥桥上望，碧波东去夕阳催。
当然，作为一座秀美绝伦的都市，洛阳城的魅力绝非只在春天。秋天来看看，也是不错的选择，徐凝便赶上了这样的好时候。
和秋游洛阳
洛阳自古多才子，唯爱春风烂漫游。
今到白家诗句出，无人不咏洛阳秋。
2.锦绣繁华和绝世的牡丹
历经千年的开发建设与积累，加上独特的区位优势，隋唐时物阜人丰的洛阳经济地位甚至已超过长安。在孟浩然、王贞白的眼中，喧嚣洛阳，恋恋红尘，总能迟缓人们的脚步。
同储十二洛阳道中作
孟浩然
珠弹繁华子，金羁游侠人。
酒酣白日暮，走马入红尘。
洛阳道
王贞白
喧喧洛阳路，奔走争先步。
唯恐著鞭迟，谁能更回顾。
覆车虽在前，润屋何曾惧。
贤哉只二疏，东门挂冠去。
若逢牡丹花期，洛阳更会令人心潮澎湃。绝世的牡丹与骄傲的时代相互辉映，生命的张力和人们的热情，再难遏抑。
牡丹
白居易
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
月中虚有桂，天上漫夸兰。
夜濯金波满，朝倾玉露残。
性应轻菡萏，根本是琅。
夺目霞千片，凌风绮一端。
……
洛阳陌
李白
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
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3.盛放着光荣与梦想
唐时的洛阳城，不仅有着光荣的历史，更有作为帝国东都的现世荣耀。盛代昌隆，轻歌曼舞，使人陶醉。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追逐梦想的青年才俊尤其惹眼。称心的人喜极而歌，失意的人须另觅佳处，也会吟咏成行。
奉和洛阳玩雪应制
沈佺期
周王甲子旦，汉后德阳宫。
洒瑞天庭里，惊春御苑中。
氛氲生浩气，飒沓舞回风。
宸藻我盈尺，赓歌乐岁丰。
过洛阳城
于邺
古来利与名，俱在洛阳城。
九陌鼓初起，万车轮已行。
周秦时几变，伊洛水犹清。
二月中桥路，鸟啼春草生。
答洛阳主人
陈子昂
平生白云志，早爱赤松游。
事亲恨未立，从宦此中州。
主人亦何问，旅客非悠悠。
方谒明天子，清宴奉良筹。
再取连城璧，三陟平津侯。
不然拂衣去，归从海上鸥。
宁随当代子，倾侧且沉浮。
4.洛阳最是温柔乡
这是一座浪漫之都，洛河之洲觅雎鸠，死生契阔情意长。
作为《诗经》首篇的《关雎》，本是古代洛阳的一首民歌。雎鸠，洛河小洲上的一种水鸟，是忠贞爱情的象征，也是洛阳传统市鸟。
诗经·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从《关雎》的歌声中走过，16岁的王维写下了140字的长诗《洛阳女儿行》。怜香惜玉之意，洞察社会之情，娓娓道来。
洛阳女儿行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
在王维出生前，以歌行见长的刘希夷也曾做长篇一首，阐发闺情。182字的《代悲白头翁》妒杀才子，竟成文坛骇事一件。其舅宋之问狭隘歹毒，但刘希夷发出的历史感喟早已石破天惊。巨笔如椽，不可磨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代悲白头翁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
5.见证古今兴废的故都
城兴几世，废在一时。正如孟浩然所言：“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随着经济重心的南移和政治中心的东移，唐朝中期以后的洛阳地位骤然下降。盛景既不可追，古迹尤使人感慨。
杜牧、李郢、罗隐、许浑的时代，洛阳城已几乎成为明日黄花。历经劫难的千年古都满城萧条，残垣断壁，荒草其间，河水呜咽，惆怅难平，诗人们的心都被生生刺痛。
洛阳
杜牧
文争武战就神功，时似开元天宝中。
已建玄戈收相土，应回翠帽过离宫。
侯门草满宜寒兔，洛浦沙深下塞鸿。
疑有女蛾西望处，上阳烟树正秋风。
故洛阳城
李郢
胡兵一动朔方尘，不使銮舆此重巡。
清洛但流呜咽水，上阳深锁寂寥春。
云收少室初晴雨，柳拂中桥晚渡津。
欲问升平无故老，凤楼回首落花频。
经故洛阳城
罗隐
败垣危堞迹依稀，试驻羸骖吊落晖。
跋扈以成梁冀在，简书难问杜乔归。
由来世事须翻覆，未必馀才解是非。
千载昆阳好功业，与君门下作恩威。
洛阳道中
许浑
洛阳多旧迹，一日几堪愁。
风起林花晚，月明陵树秋。
兴亡不可问，自古水东流。
6.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
故都有故都的风韵，诗人有诗人的情怀。晋人陶潜言：“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即便洛阳的没落不可逆转，即便它已不能为为士人谋求功名提供太大的便利，但作为人生旅途的中转站或精神的栖息地，洛阳还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洛阳有愚叟
白居易
洛阳有愚叟，白黑无分别。
浪迹虽似狂，谋身亦不拙。
点检盘中饭，非精亦非粝。
点检身上衣，无余亦无阙。
天时方得所，不寒复不热。
体气正调和，不饥仍不渴。
闲将酒壶出，醉向人家歇。
野食或烹鲜，寓眠多拥褐。
抱琴荣启乐，荷锸刘伶达。
放眼看青山，任头生白发。
不知天地内，更得几年活。
从此到终身，尽为闲日月。
白居易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后的静谧日子，心胸释然。洛阳城南琵琶峰的白园，也成为世人追风慕古的文化圣地。
送郑佶归洛阳
司空曙
苍苍楚色水云间，一醉春风送尔还。
何处乡心最堪羡，汝南初见洛阳山。
罢郡归洛阳闲居
刘禹锡
十年江海守，旦夕有归心。
及此西还日，空成东武吟。
花间数杯酒，月下一张琴。
闻说功名事，依前惜寸阴。
“为君歌一曲，当作朗月篇。酒至颜自解，声和心亦宣。”洛阳哦，你是司空曙眼中最美的乡心，你是刘禹锡追求的内心宁静，你是盛唐诗者的精神家园。
恍若隔世人，惊艳亦惋伤。后人寻访地，流连又彷徨。
作者简介：
陈胜，笔名长安江伦，中学高级教师，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化学者，TEDxZhengzhou演讲嘉宾、大型纪录片《河南历史文化博览》解说嘉宾。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长于散文、诗歌、历史传记创作和隋唐史研究。著有新人文畅销历史读物《大隋雄主杨坚》（内蒙古文化出版社）、《唐风烈烈》（郑州大学出版社），传统文化微读本《揭秘中国古代科技》（世界图书出版公司），诗集《往年他岁》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