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
这是《断桥》一折中，白云仙一段唱词的前几句，是由剧作家袁多寿先生在整理改编旧唱词时总结凝炼出来的。四句唱词准确地表达了剧中人物在历经坎坷后，再次面对西湖风景时哀惋凄切、伤心复杂的心情。
原来的断桥唱本，在“与天兵打败仗提心在口，忍不住痛煞煞血泪交流”之后，有一段较长的叙述，从当年“下峨嵋、游西湖、结良缘”到“端阳显形、计盗灵芝、水漫金山”，再唱到牛王府被焚、无家可归的凄凉，这样的处理当然是有道理的，也符合戏剧中故事情节处理的一般方法。如果把旧版从“ 白云仙在中途自思自叹， 想起了从前事心中痛酸”以下，与新版从“想当初在峨嵋一经孤守，伴青灯叩古罄千年苦修”开始看作等同，则可以认为“西湖山水还依旧”四句即是对原版前面大段叙述唱词的总结，也是新版“想当初在峨嵋”一段的起唱的提纲挈领。
姑且不论新版和旧版对唱词处理方式的优劣，从纯文学的角度来看，“西湖山水还依旧”四句华丽优美、简捷凝炼、雅俗共赏、意境深幽；是“寒林瘦”还是人瘦衣衫瘦？一个“瘦”饱含人世艰辛。并且从整个折子来看，这几句起到了承上接下、承先启后的作用。
白云仙与许仙的感情，曲曲折折，从西湖风雨、祠畔联姻，到法海寻衅、金山斗法，“旧地重来到，往事难追索；官人不见面，恩爱如刀割”，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不堪回首忆旧游，让人产生一种难以言谕的情绪，这也是这段唱词的魅力所在。
由“西湖山水”的这几句唱词，想起了陆放翁的“沈园二首”绝句诗。陆游与其表妹唐婉的爱情故事，虽然缘由各异，但也确是不堪回首，也只能用他自己的《钗头凤》中的词句“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来准确地诠释。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沈园，故址在今浙江绍兴禹迹寺南。陆游娶表妹唐婉为妻，然不合自己母亲之意，婚后三年逼迫离异。唐婉另嫁赵士程，家有沈园，陆游曾与唐婉在园中不期而遇，后唐婉抑郁而逝。在上次相遇四十年后，七十五岁的老诗人故地重游，引发了对一场爱情悲剧的惨痛回忆，触景生情，于是和泪命笔，寄托哀思。
第一首诗，用借景言情的手法，回忆与唐婉离异后在沈园邂逅的往事，写物是人非之悲。以斜阳暗淡、画角哀鸣来渲染气氛，眼中之色、耳中之声无不凄凉哀怨。“伤心”二字由景入情转入回忆，“桥下春波曾照影”，展现出诗人深藏在心底那翩若惊鸿的美好形象。
第二首写坚贞不渝之情和刻骨铭心之思，“柳老不吹棉”，柳絮不再飞扬，草木无情，人却有意，四十年来不改相思、一往情深。自己将化为会稽山上一抔黄土，仍然要凭吊遗踪、泫然泪下。
古往今来，爱情的悲剧和爱情的喜剧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二一添作五”，由《断桥》的“西湖山水还依旧”，联想起陆游的“沈园非复旧池台”，风景是“依旧”还是“非复”，谁又能说得清楚？
有人曾评论《沈园》，无此绝等伤心之事，亦无此绝等伤心之诗。就百年而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而论，不可无此诗。就《断桥》而言，百代以下无人愿有些事，但绝不可无此秦音！
附：《断桥》白云仙唱段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想当初在峨嵋以经孤守，伴青灯叩古磬千年苦修。久想往人世间繁华锦绣，弃黄冠携青妹佩剑云游。按云头现长堤烟桃雨柳，清明节我二人来在杭州。览不尽人间西湖景色秀，春情荡漾在心头。遇官人真乃是良缘巧凑，挟风雨驱游人无限风流。衔香泥筑新巢永盟白首，立家业效比翼生死同游。实想说我夫妻天长地久，谁料想贼法海苦做对头。到如今夫妻们东离西走，受奔波担惊慌长恨悠悠。腹中疼痛难忍受，举目四海无处投。眼望断桥心酸楚，手扶青妹向桥头。
文/下河东
